第四百四十七章 燕京風雨

魏忠河魏公公今日自後園出來,回了皇宮。

他是來提前帶一些開春後要用的物件兒回去的,雖說燕皇不喜奢靡,對用度,更是沒什麽講究,但總不會缺這些。

但,

有些時候,人念舊。

用習慣的東西,那份熟悉,不是說再添新的就能彌補完事兒的。

這一點上,就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也不能免俗。

要收拾的物件兒,不多,卻都得小心歸置,魏公公讓手下人先去辦了,他只需要負責最後的檢查。

所以,

在這個間隙裏,

魏公公去了自己原先住的宮內屋子。

屋子,沒上鎖,但他魏忠河的屋子,甭管他在不在,都沒人敢擅自進入。

推開門,

屋子裏,有些潮氣了,混雜著一股子黴味兒。

魏公公不以為意,走到裏間,打開架子外的遮簾。

一架子,

滿滿當當的角先生,

有長有短,有直有彎,有粗有細,

有精致中透露著一股子書香氣息,

也有粗狂中裹著一種人生豪邁,

甚至,

還有斷裂的,破損的殘次品。

這一架子琳瑯滿目的角先生,呈現出的,竟然是一種人生百態。

這聽起來有些可笑,

但看什麽像什麽,感覺出什麽,無非是看的人自己去決定。

下雨了,

詩人會吟誦“天街小雨潤如酥”,小民則踹一腳身邊娃兒的屁股,“喊你娘快回去收衣服”。

魏公公許久未曾回皇宮了,

這次回來時,

他能感受到,

宮門的守衛,對他行禮時,更客氣也更殷勤了;

沿途經過的那些宦官宮女們,對他更是,比以往更為畏懼;

但這殷勤,

但這畏懼,

裏面,卻深藏著一種疏離。

閹人的心思,本就比常人敏感,能伺候皇帝的閹人,能接得住伴君如伴虎差事的魏公公,自然就更為敏感細膩。

其實,

別人怎麽看自己,別人如何對待自己,他魏忠河其實都不是很在意。

然而,

現在的問題是,

這次回來,

他竟然自己發現自己,似乎已經不再屬於這兒了。

這座,他待了近乎半生的皇宮。

年幼時凈身入宮,後被派遣入王府,再後來王爺成了皇帝,他再入宮。

皇宮,是皇帝的家;

但除了皇帝以外,它對於所有人而言,都是一座壓抑的囚籠。

但囚徒們,可能並不會去憎惡和反感它,

因為習慣了,

習慣得久了,

反而會產生一種依戀。

一如蠻族人無論在哪裏,都會想念荒漠的風沙;野人無論在哪裏,夢中還是白雪皚皚。

魏公公伸手,

輕輕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這裏,是他一個人的地方,是他可以卸下一切,一個人去認真做自己的地方。

不需要掩飾,雖然掩飾已經成了一種本能,但至少,在這兒,可以稍稍地一個呼吸多出多留半須臾的氣。

沒人比魏忠河更清楚陛下的龍體狀況,

但,

更沒人敢來問魏忠河陛下的狀況。

站在這兒,

看著這一排排的各式各樣的角先生,

魏忠河忽然發現,自己內心的那股子安寧,以往面對它們時可以獲得的那種靜謐和安慰,正在極為清晰地逐步消失。

像是一壇酒,置於烈日之下,放於大雨之中,很快,就會散去酒的滋味。

根子,

根子,

命根子,

自己本是個無根之人,要這麽多根子,又有何用?

這些年來,

他這個無根之人,

看見太多有根子的人,在自己面前做沒根子的事兒。

魏公公其實也不曉得自己現在到底在想著什麽,

可能,

這就是觸景傷懷吧,

可惜,

他不會寫詩;

嗯,

就算會寫詩,

難不成寫《觀日月滄海角先生一片有感才有此記》?

“呵呵……”

魏公公被自己逗樂了。

他下意識地取出一個小瓶子,撒了一些,在自己褲襠位置。

他那裏,早就不似普通太監會有味兒了;

但這個習慣,還保留著。

當年在宮內做小太監時,每每看見大太監對著胯下襠部塗脂抹粉再加熏香,

總覺得,

好羨慕,好神奇。

可惜,

陛下平日不喜熏香,不愛聞那麽重的味兒。

但出產於奉新城的“醒神露”,陛下挺喜歡。

其實就是侯府做出來的風油精。

燕皇很少設貢品,因為這往往會演變成勞民傷財。

但對好用的東西,燕皇不會介意命魏忠河,靜悄悄地為自己置辦一些。

比如,這醒神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