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人間若寄(第2/4頁)

他快要到十七歲,快要死了,但至少這個孩子,還會有錦繡的前程。

幸得相逢,共酒一樽,有這一段淺淡的緣分,扶持走過一程,已經很好了。

他像是想明白什麽,眼裏再次騰起光亮,滿懷希望叩響了陸家的門。

“砰、砰、砰。”

少年甚至沒有能夠見到陸家家主。

管家擋在他面前,一眾家仆攔路。

“家主的兒子?呸,也不看看自己什麽東西,也敢來陸家騙人?”

那時君朝露還只是個凡人,年少無力,又瘸了一條腿,無力抵抗這些有修為的仙家仆人。帶尖刺的鞭子打在少年單薄的後背,鮮血馬上湧出來,染紅衣衫。

他被人毒打一頓,丟出陸家的門,倉皇如喪家之犬。

“只要讓家主來看一看就知道了,”他大聲說:“你們不是仙家嗎?是不是你的血脈,不是一驗便知嗎?”

管家攏著雙袖,居高臨下望著他,冷笑:“小乞丐,我說他不是,他就不是。”

君朝露定定看著他,淒然笑出來,低聲道:“原來仙家,也這麽臟。”

他並非駑鈍之人,只是心中還抱著一線微薄的希望,接受婦人的委托,也未曾不抱有點私心——想求仙門之人施法,解除他身上世世輪回的詛咒。

原來,仙門的人也是這幅樣子。

君朝露在門口轉身離去時,一架靈獸駕馭的車從陸家飛出。他抱著孤注一擲的心態去攔車,卻聽見車內有兩人在對話。

一個女人問:“怎麽回事?”

另外一個男人說:“只是乞丐來乞討罷了。”

“是嗎?那打發點錢給他們吧。”

幾塊碎銀落在他的腳下。

車攆遠去,消失在天邊。

管家眯著眼,面容陰鷙狠毒:“家主與夫人琴瑟和鳴,哪裏輪得到你在這裏作亂?”

君朝露抱住小孩,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只低頭看了眼碎銀,慢慢俯下身,撿起碎銀。

手背一陣劇痛,一只腳踩在他的手上。他咬緊牙,咽下喉嚨裏的血。

管家踩住他的手,還用力在地上碾了碾,等少年手掌被碎石磨得全是血,才肯擡起腳,冷笑:“小小年紀不學好,敢來陸家騙人?”他輕描淡寫地將碎銀踢開,囑咐旁邊幾個家仆,“打斷他的另外一條腿吧,讓他長長教訓。”

……

少年被丟在了黑暗的小巷中。

下了一場雨,巷中積起一尺厚的汙水。

他望著天空,鳳眸中沒有光彩。小陸鳴在耳畔哇哇啼哭,大抵是餓了。

“別哭了。”

君朝露低聲說,鮮血從傷口漫出,染紅身下的汙水。

他又想起某一世的慘死,同樣是被毒打一通後,扔進黑臭的汙水中,又疼、又冷、血腥氣與腐敗的氣味混合在一起,變成令人作嘔的臭味。

江念站在一旁,嘗試伸手拂去少年臉上的雨珠。

旁邊嬰孩還在嗚哇啼哭。

江念揉揉發疼的額頭,眼底猩紅,要不是陸家早就被陸鳴一把火燒沒,她都想沖到淮水把他們給撕了。

剛才陸家人急著推脫關系,沒有正眼看過陸鳴,若他們仔細用靈氣探測,很快就能發現陸鳴生來就是仙胎,資質好得不行。

所以……日後發現此事,他們便想拿走他的仙根,換給陸家真正的少爺。

陸鳴和她說起此事時,臉色很平靜,輕描淡寫一句:“太疼了,我就把他們都殺了。師尊知道,我最怕疼。”

江念慢慢閉上眼睛,長睫簌簌顫抖,好一會,才重新站直。

“別哭了。”少年捂著腦袋,臉色慘白如紙,嬰兒的啼哭像是尖針,紮進他的腦袋裏。他頭疼欲裂,喃喃:“別哭了……”

他撐起身體,朝陸鳴大喊:“別哭了!不是讓你別哭了嗎!”

“哭!”他雙目猩紅,聲音尖銳:“哭有什麽用?!”

“哭有什麽用?你娘死了,你爹不認你,誰會心疼你!”少年撐著地面,血肉模糊的雙手浸在黑水中,他渾身發顫,長發濕漉漉搭在瘦弱的肩膀上,身體壓成不勝重負的幅度。

“我也要死了。”他無力地靠著墻,感受到體溫隨著血液的流失一點點冷下來,粗布衫黏糊糊粘在身上,雙.腿血肉綻開,一點知覺也沒有了。

汙水浸透小孩的繈褓,剛才特意從衣料店買的錦緞被染得臟兮兮的,桃花早就掉沒了,花枝光禿禿插在衣襟中,顯得很滑稽。

君朝露肩膀顫抖,捂著臉,低聲呢喃:“你怎麽比我的命還壞,沒有長大就要死了。別哭……沒有人會心疼我們。”

江念擡起手,手掌從少年臉上穿過。

她輕聲嘆了口氣:“師父心疼你們啊。”

江念從來沒有見到過這樣的君朝露,大徒弟總是沉穩靠譜,說起輪回之事時,也輕描淡寫,神色平淡。

而這時的少年靠在汙水巷中,抱著小孩,神情淒苦而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