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第2/2頁)

周嬤嬤將溫熱的茶水遞到榮王身邊,知道榮王殿下是想聽她講當年的幽州是什麽樣子的,幹脆拿出針線出來,跪坐在轎子的角落,邊做針線活,邊回憶著當年的幽州。

“奴當年不過是十歲的樣子,爹娘的田地交不起賦稅了,奴的爹便做主將家裏的田地賣了出去。那時年成不好,田地是賤賣了。當時奴家裏還有三個弟弟,大弟才八歲,剩下兩個弟弟乃一胎所生,年僅三歲。家裏嗷嗷待哺的孩子多,娘的身體又不好,每天都要喝很濃很苦的草藥。家裏的米缸見了底,爹是沒法子了,便想把大弟送走,也沒送別人,就送到堂叔家去,每月還能見到。大弟為我們家換來了半石的麥。”

榮王皺著眉頭,他是不能理解,條件這樣差,還要生這麽多孩子的人家。要他說,生兩個就差不多了,生太多養不起,還要送走,使得骨肉分離,真是有傷天和。

周嬤嬤嘆了口氣,她當然知道榮王殿下是怎麽想的,只是不懂得這些道理的人太多了,越窮就越想生孩子,覺得生完孩子,家裏的勞力多了,以後回報會更多。其實生那麽多,本身就是一種消耗,她娘若不是生雙胎弟弟,身體也不會差成那個樣子。

“奴想弟弟,奴也害怕家裏窮到要把奴賣出去,於是奴就在家裏拼命地幹活。奴天生就比村裏別的姑娘手快,采黃麻編制麻繩,永遠都做得又快又好,想著只要能賣出去這些麻繩,買得起糧食,爹娘就不會賣了奴。奴當年不會說官話,那要麻繩的行商卻是京城人士,奴便大著膽子比劃給那些行商們看,可能當年奴又黑又瘦,看著就可憐,那些搓得好的麻繩便統統都被行商們買走了。”

榮王看到周嬤嬤的手,倒也不算粗糙。然後他想起周嬤嬤每天都用白醋泡一泡手,才明白為何周嬤嬤手上的繭那麽多,摸起來卻有些柔軟。

“再說當時的幽州,賣兒賣女都是常有的事情。奴婢家裏都還算好的,好歹人都活著。當年盜匪雖然沒有這幾年猖獗,但是也有不少人死於匪患。奴婢的家人躲過了匪患,躲過了旱災,卻沒有躲過苛捐雜稅。當年在此地掌政的城主,背景極為深厚,手中持有重兵,朝廷都無法幹涉此地的稅務。商稅,農稅,甚至路過一條街市都要交稅。多少人因為交不起稅,成了農奴或者佃戶。不少人都在唾罵城主,但是一點兒用都沒有。奴的爹決定離開這裏,到京城謀生。”

榮王感嘆道:“苛政猛於虎。”

“幽州到京城這一路,奴一家都擔驚受怕,害怕有土匪將家裏不多的糧食搶走,好在奴家裏看著就沒甚麽油水,又混在一群流民中,倒也沒被土匪盯上。等到了京城,才知道居京城,大不易。”

“堂叔一家倒是沒有逃荒到京城,但也離京城不遠。”

“奴還是被賣掉了,因為奴的大弟生了重病,又被堂叔送與我家了。奴的爹娘不想怪堂叔一家對待大弟苛刻,可是奴心裏卻是怪的。因為大弟身上連肉都沒有,肋骨一條一條的,只有一層皮裹著,竟然比流民們還瘦些!”

“爹娘都覺得大弟沒得治了,家裏也沒錢,只說他們欠著大弟的,下輩子再還!可是奴婢不相信還有下輩子,大弟若是死了,奴一家都心中難安。可巧奴婢看到有太監在縣衙門口說話,奴便用蹩腳的官話問他‘叔,我能跟你一樣去那兒做活不?’那太監白胖,看著就慈善,看奴自個兒賣自個兒,也不多問,爽快給奴銀錢,不多,二兩,奴就進宮了。大弟也活過來了,如今有兒有女,還說要給奴過繼一個兒子,給奴養老。”

榮王笑道:“合該如此,只是卻用不著你侄兒給你養老了,本殿下還養不起周嬤嬤你嗎?”

周嬤嬤笑了起來,高興地給容王殿下行了禮。她在宮裏吃的苦,也沒比逃荒路上吃得苦少。好在她現在是熬過來了,連皇後身邊的大宮女都要對她客客氣氣。她重遊故地,也想看到這片地方,在那個有經世之才的沈大人手中,熬出來,變得像現在的她一樣,歷經滄桑,卻又煥發出不一樣的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