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紀念畫

駢州的春天稍縱即逝, 還未到四月,便見天兒地熱起來。只這麽一晚上過去,許知霧起來時就覺得外頭的日光變得刺眼了一些。

當然也有她起晚了的原因。昨晚喝得不多, 但她酒量淺, 依稀記得是哥哥背她回去的, 他們說了一路的話。

究竟說了哪些話,卻記不太清楚了。

許知霧只用上半天的課, 因此上午的時間很空閑,小時候喜歡玩的很多遊戲現在都覺得沒意思了, 卻一直保留著對畫畫的喜愛。思及昨夜,她將腦海中模糊的記憶畫了下來, 背著她的哥哥,清透的月色,還有蜿蜒的小路。

等這幅畫晾幹的時候,許知霧去了內堂尋許母,結果在屋裏見到了許父許母兩個。兩人見她進來,神情有幾分僵硬, 許知霧沒察覺, 張口便問,“爹爹今日沒有去州府?”

許父看了許母一眼, 說,“今日州府沒什麽事,便早早回來了。你這只小醉貓,酒量這樣淺, 以後可千萬不能喝了。醉這一宿, 頭疼不疼?”

許知霧驕傲地說, “一點兒也不疼。”

許母招手讓她走過去, 聲音有些沙啞地問,“昨晚是小孜送你回去的?”

“對啊,哥哥背我回去的。娘親你著涼了?”

“並未。”許母搖搖頭,而後微不可查地嘆了一口氣,“你這樣依賴你哥哥,萬一哪一天小孜去了別的地方,你可怎麽習慣?”

許知霧抱住許母的胳膊,笑容依舊無憂無慮,“哥哥才不會去別的地方呢,我在書院的時候都聽說了,外面好多地方都亂了,我們駢州這樣好,哥哥為什麽要出去?”

許母聞言,與許父對視一眼,兩人的目光中滿是苦澀與無奈。

今晨許孜對他們行了大禮,坦白請罪,待他將真實身份全盤托出,許父許母震驚之余,只覺得心疼不已,哪裏會責怪他不得已的欺瞞。

傳聞中的三皇子,最初可是占嫡占長,元後仙逝之後,殷家仗著兵權在握權勢滔天,將家裏未婚先孕的姑娘硬生生推上了皇後之位,繼後攜了兩子,對外說這兩個孩子都是皇上尚在潛邸時做下的風流事,將皇室的顏面扔在地上踐踏。

從此皇宮裏多了一位大皇子,一位二皇子,原本正要立為太子的謝不倦成了三皇子,這個“三”,一筆一劃都是屈辱。更別提這位三皇子早在盛光十三年的時候便“歿了”,死因是極為滑稽的遭了刺客,死得很慘,身首異處。

這孩子……究竟經歷了什麽?

許孜將十二歲那年皇上為他安排的離京計劃說與他們聽之後,兩個長輩都想起了曾經遺漏的一些事情。

許父去京城接許孜的時候,同兄嫂一起吃了頓飯,飯桌上沒有一道葷腥,兄長說,“小孜這孩子不愛吃肉,便是聞了葷腥的味兒也要作嘔,今日不能好好招待二弟,下次一定給你補上。”

可到了許家之後,許孜分明是愛吃肉的,就像是……緩過來了一樣。

而許母則聽善姑說過,許孜常常在地上睡,就睡在窗前的那一片空地上,怕是認床得厲害。可待他長大一些,待善姑能夠放心地將燭台留在他屋子裏讓他自行決定幾時入睡,自那時開始,便再也沒見到他往地上睡。

哪裏是認床,分明是怕黑,還不好意思開口討要一盞小小的燭台,怕他們覺得這個新來的孩子麻煩,有這樣那樣的毛病。

這些細枝末節終於拼湊在一起,看清全貌之後,往日的零碎疑惑終於得到了解答。

許父垂首沉默,許母紅了眼眶。

許孜從懷裏拿出厚厚一沓銀票,放在地面上,叩首說,“這是父皇給父親母親的答謝,不過父皇的答謝只能算父皇的,在不倦心裏,父親永遠是父親,母親一直是母親……哪怕不倦遠行了,也是家人。”

許母落下淚來,要去扶許孜起來。

不料許孜並不願站起來,他抿了抿嘴唇,有些艱難地開口,“我的身份還望父親母親在阿霧面前保密,便對她說,哥哥去京城讀書了吧。”

他的嘴唇細微地顫了顫,“此去經年,前路難測,能否保全自己尚未可知。阿霧年紀還小,忘性也大,若我有什麽……便讓她以為,哥哥去京城讀書之後徹底留在了那裏,不回來了。”

他重重地叩首,起來時,光滑的地面上多了一顆水跡。

許孜那句隱忍的“不回來了”猶在耳邊,眼前卻是許知霧天真爛漫的笑容,她晃著許母的胳膊說,“娘親,我們好久沒有出去玩,現在天氣好起來了,我們去西山吧!哥哥也一起去,還有阿嫻,她被拘在家裏許久,上回還和我說想要去遠一些的地方玩……”

許母有些恍惚,勉強笑道,“你哥哥就要結業考了,還把他拉出去陪你玩?”

“結業考有什麽,哥哥厲害著呢,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