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我不喜歡他。”

蔣赟放學後直接去了水站,想著剛開學沒上課,抓緊時間再多賺點錢。

“嘿,狀元來了。”水站老板剛子叔正在盤賬,問他,“中飯吃了嗎?”

“沒有。”蔣赟甩下書包,先灌了一杯涼水。

水站開在袁家村的一條主路邊,某棟自建房一樓的單門面店鋪,剛子叔一家就租住在二樓。

老板娘洪姨指著電飯煲對蔣赟說:“鍋裏有飯,菜在冰箱,你吃點兒吧。”

蔣赟熟門熟路地給自己盛飯,把電飯煲刮得一粒米都不剩,又從冰箱裏拿出一盤鹹菜炒肉片,也不加熱,埋頭吃起來。

剛子叔坐到他身邊,拎一下他的書包,問:“開學了?書包很重啊。”

“嗯,今天發書了。”

“學費交了嗎?”

“交了。”蔣赟狼吞虎咽,邊吃邊說,“學校還有補助,過段兒交的錢能退回來,可能還有多。”

剛子叔從他書包裏掏出一本化學課本,翻了幾頁發現跟天書似的,問:“那別的呢?飯費什麽的,有補助嗎?”

蔣赟嚼得腮幫子鼓鼓的:“那肯定沒有,誰還管吃飯啊?”

剛子叔叼上一支煙:“有困難和我說。”

洪姨經過他們身邊,踢了丈夫一腳。

蔣赟看在眼裏,說:“叔,你讓我送水已經幫了我大忙了,別的真不用。”

他三兩口就把一碗飯吃完,不死心地又打開電飯煲看一眼,好像那飯能憑空變出來似的。

他沒吃飽,洪姨語氣硬邦邦:“你也太能吃了,每回過來我都以為蝗蟲過境,你奶奶不給你吃飯的呀?”

蔣赟不吭聲,剛子叔拍拍他單薄的背脊,對妻子說:“你不看看他什麽歲數,就是最能吃的時候。”又轉向蔣赟,“可你怎麽還是這麽瘦呢?也不長個兒,你爸不矮啊,你現在過1米7沒有?”

“沒過。”蔣赟抹抹嘴,又灌了一大杯水。

“體重呢?過一百了嗎?”

“應該過了吧。”蔣赟說著,就去水槽邊把碗給刷了。

洪姨說:“哎,你不長個兒會不會是被水桶壓的呀?”

“有可能。”剛子叔眯著眼抽煙,“要我說你還是別幹了,送個水送成二級殘廢,以後老婆都討不著。”

蔣赟已經在對著訂單把大水桶往三輪電動車上搬,回頭說:“那不行,老婆可以不討,錢不能不賺。”

從下午到晚上,蔣赟騎著三輪電動車在附近的大街小巷穿梭,用稚嫩的肩膀把一桶桶水扛到客戶家,直幹得渾身骨頭肌肉都不是自己的了才收工回家。

有涼風吹過袁家村的窄巷,蔣赟走在路上,看到路邊蹲著一條野狗。

野狗沖他叫:“汪,汪汪!”

蔣赟也叫:“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野狗:“……”

蔣赟大笑起來,也不顧地上臟,身上酸,丟下書包直接來了個連續側手翻,最後接一個空翻,動作幹凈利落。

這曾是他的拿手絕活,每次表演都能換來一大片掌聲。

落地站穩,蔣赟呼出一口氣,撣掉手上的灰,撿起書包往家走。直到此時,他才體會到胸腔裏蓬勃滋生的那份喜悅。

長久以來暗藏心底的願望猝然成真,令他感到分外不真實。

他和章翎同桌了。

哈哈哈哈哈!

他和章翎同桌了!

只是,她好像挺煩他的。

蔣赟想,大概是因為暑假裏的那次沖突吧,那是個誤會,他以後會找機會向她解釋。

他不怕她討厭,討厭他的人那麽多,他都習慣了。

能找到章翎,和她同桌上課,能每天看到她,聽聽她說話,蔣赟已經心滿意足。

回到家,出租屋裏依舊悶熱,廢品們散發著永不消失的酸臭味,李照香倚在下鋪打電話,用的是社區送的老年手機。

蔣赟知道電話是姑姑打來的。

“是小崽剛回來……嗯,今天開學了,一整天的也不知跑哪兒去了,就知道瞎玩。”

李照香明明知道蔣赟在打工,但在電話裏從不對女兒說,不知是出於一種什麽心理。

蔣赟無所謂,坐在桌子前整理新書,嶄新的書本還透著紙墨香,他一本本看過,在扉頁鄭重寫下自己的名字。

李照香還在聊電話:

“費錢,當然費錢!吃飯,校服,磚頭厚的書,什麽都要交錢。”

“小崽子還不聽話,淘氣呦,我也是命苦,沒辦法……怎麽辦?還能丟了他呀?”

“書總是要讀的,他要是不愛讀我肯定不管他,他愛讀,就得供他讀下去。”

“考大學?他要是有本事考上大學,我砸鍋賣鐵也要給他上啊。”

“學費你甭操心,不會問你要,等把小崽的大學學費攢夠了,我就去你那兒養老,再也不管他了。哎呦呦,這些年我就沒享過福,一把屎一把尿,總算是把這討債鬼給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