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許先生,你看,今天安德烈穿的珠鏈,多漂亮。”

我剛進門,小汪獻寶似的將那串玻璃珠捧到我面前。我脫下大衣,眼睛一掃,果然發現比起前幾天的胡亂搭配,這次的珠子按照從淺到深的顏色排布,在燈光的照射下流光溢彩,十分美麗。

我不自覺露出微笑:“比上次好看多了。”

“今天總比昨天要好一點。”小汪說,“這種事急不來,得慢慢恢復。”

緊緊盯著失去的東西不僅無濟於事,只會讓人愈發痛苦。我已深刻意識到這一點,不再去想安德烈從前的天分卓越,只關注他每天的一點點微小進步。

邁步走到安德烈身後,他頭都不擡,專心坐在桌前繼續串珠子。我想,這已經很好,安德烈雖然沒有反應,卻也沒有抵觸我走近他。

看著他認真地將一顆顆彩色珠子穿起來,我回身對小汪輕聲道:“辛苦你了。”

他搖頭:“不辛苦。安德烈特別聰明,學得又快又好。許先生,他現在會畫直線和圓圈,還畫了個太陽,過兩天說不定能學會畫簡單的動物。”

小汪照顧過許多病人,除了耐心仔細外,最難得的是他會以朝氣蓬勃的態度面對工作,時不時展示一下訓練中取得的成就,鼓勵雇主和病人一起繼續堅持。

陪伴和等待痊愈的過程極其枯燥沉悶,他在幫安德烈做康復訓練的同時為我加油打氣,我才不至於被壓抑的氣氛逼瘋。

我瞥了眼旁邊的畫本,上面全是看不出形狀的簡筆塗鴉,看了半天才勉強找出一個能和太陽掛鉤的圖案,不禁佩服起小汪的聯想能力。

不過聽他這樣一說,我的心情好了不少,低頭在安德烈的臉上啪地親了一口:“我弟弟真是太棒了!”

他仰起頭看我,那雙湖泊一般的藍色眼睛裏沒有其他情緒,清晰倒映出我的身影。我沒有將所有事都丟給小汪,只要有空就會親自照顧安德烈,所以即使他不能理解我的行為,也沒有表現出排斥態度。

伸手摸了摸安德烈的頭,我想起以前他張牙舞爪、撒嬌賣癡的模樣,心頭酸痛,忍不住長長嘆息,又笑著捏捏他的臉頰:“咱們安德烈喜歡上抽象派畫風,沒事,咱們就在家畫畫。哥哥答應過的,以後也單獨給你辦一場展覽,好不好?”

他自然不懂得回答,眼神空空地望著我。

我忽然記起,我對安德烈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再瘦下去就會變得不好看”。

當時他將我的手貼在臉上,什麽都沒解釋。關於媽媽強迫他進行治療的事,關於他備受折磨的身體,關於他處於崩潰邊緣的精神。

就算說了,我這個無用的哥哥,又能幫到他什麽?

那時候,安德烈一定覺得我很殘酷吧?自己的親生弟弟日漸消瘦,做哥哥的卻只關心他要變得不好看了。

所以他一聲不吭,只甜甜地對我笑。

不是的。

對不起,安德烈,哥哥錯了。

眼前這個人有著和以往別無二致的嬌艷面孔,內在的靈魂卻早已消失。曾經我屢次被他的任性妄為、口無遮攔氣到,還暗自想過,要是能只留下這張美麗的臉供我觀賞就好了。

可現在,我第一次意識到,我好像沒有那麽在乎容貌。

如果安德烈不能恢復,留下的身體便如同一幅畫,一個死物。不會再可愛地耍壞心眼,不會跟前跟後叫我哥哥,不會抱著我的腰索要親吻,不會在董事會上冷淡地說出見解,然後轉頭眼巴巴期待誇獎。

我不要這幅畫。我不要一個沒有知覺的漂亮木偶。

安德烈本可以熠熠生輝,過著令人羨慕的生活,卻因為我這個平庸的哥哥被抹滅了一切可能性。如果這是對他過去犯錯的懲罰,那也該足夠了才對。

我原諒他了,把弟弟還給我。

強忍淚水,我輕輕刮了下安德烈的鼻尖:“天天看哥哥忙裏忙外,和你討厭的那倆人都沒空見面了,是不是在偷著樂?”

不知為何,他驟然松開手指,串好的珠鏈散開,圓溜溜的彩色珠子從桌面滾下,劈裏啪啦落了一地。

小汪連忙過來收拾,盡量將桌面上剩余的那些攏做一處。我頓時沒了傷春悲秋的心思,又好氣又好笑地戳了戳安德烈的額頭,無論如何不願將瘋字說出口,只是說:“小傻子。”

色彩斑斕的串珠滿地彈跳,安靜的房間裏立刻熱鬧不少。我彎腰去拾,剛撿了幾顆在手裏,面前卻出現了一只白皙纖細的手。

我擡起頭,不可置信的看向安德烈。他仍然安靜而空洞的凝視著我,卻將手掌攤平,送到我眼前。

一顆完全透明的無色玻璃珠,是這批珠子裏最特別的一個。

清澈,幹凈,像個一觸即破的夢。

因為安德烈突如其來的舉動,我被巨大的驚喜擊中,反應過來後一疊聲叫小汪打電話給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