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之後的那段時間,我的記憶時斷時續。

躺在地上時我的眼睛半睜半闔,模模糊糊知道自己被挪走了,大概是送往醫院;也知道後來發起了高燒,大腦像一團融化的漿糊,無法拼湊出完整思路。

眼前有人說話,有人拿燈照我的眼睛,叫我的名字。

痛與眩暈被強行攪和在一起,五感都變得遲鈍。我又累又木,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回應,在話語聲中沉沉睡去。

說是睡著了,更像昏迷。有時努力集中精神,能意識到不斷有人圍繞著我來去,卻像隔得很遠,感受不真切。

整個人渾渾噩噩的任憑擺弄,我仿佛死了一樣,深深陷入寂靜的沼澤。

偶爾也會意識清醒一小會兒,知道自己在一間單人病房裏,周圍靜悄悄的,分不清白天黑夜,唯有儀器發出的機械聲音。

即使有護士在旁邊給我換藥,我也說不出話,只能怔怔的盯著一處發呆。護士會說“病人醒了”,很驚喜的樣子,可我撐不了太久,沒等她叫人來就合上雙眼。

我記得有一次掙紮著醒過來,病床旁圍滿了穿白大褂的醫生,離我最近的是一個長得很面善的中年男人,胸口別著牌子。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注意到這些旁支細節,呆呆的望了一會兒牌子上的幾個方塊,形狀有些熟悉,但不認識是什麽。

這種事越在意越想不起來,直覺自己忘了很重要的東西,急得渾身發燙。

“你要說話?”

聽到他的聲音,我才想起來自己有這個功能,奈何嗓子像是被卡住,發出的氣音含混不清。醫生很有耐心的俯下身,仔細聽了,問我:“是不是問你的腿?”

我也搞不清自己想問什麽,上一秒想的事下一秒就忘得一幹二凈,但這個問題同樣令人在意。每次醒來我都感受不到自己的腿,是不是從此以後就癱瘓了?

“之前你說痛,家屬同意之後給你打了止痛針。別擔心,你的盆骨骨折並不是特別嚴重,只要恢復得好,對走路沒有影響。”

我喊過痛嗎?

沒有印象。

但知道自己沒有傷到脊椎,心底輕輕松了口氣,又要睡過去了。那個醫生卻不放過我,不斷問我一些問題,我剛開始還撐著胡亂點頭或者搖頭,到後來徹底聽不到他的聲音。

如此睡了醒,醒了睡,再次睜眼時,床邊站著一個女人在替我擦拭手臂,動作小心翼翼,避開上面插著的吊針。

我麻木的看了她一眼,意識到她是來照顧我的護工,心裏沒有什麽感覺。她沒有注意到我的視線,認認真真的用溫毛巾擦過之後,伸手要解我的褲子。

明明清楚有些情況下病人不得不毫無自尊的求助於他人,此刻的狼狽不算什麽,只不過對她的舉措仍然很抗拒。我頓了頓,聲音幹澀的開口:“不要碰我。”

可能是突然出聲嚇了她一跳,她收回手,輕聲解釋:“我得給您按摩,防止生壓瘡。”

“不用你來。”每說一句話都很費勁,我堅持道,“換個男的。”

這樣短短的交談已經耗盡了我的精力,我閉上眼睛,如同被潔白的雲層簇擁,仍在做一個柔軟無知覺的夢。

再次從黑暗裏伸出手,我撕破凝滯的睡眠。

又睡了多久?

不記得了。

看了很久天花板,不知是否是渾身熱得發燙的原因,連指尖都也被炙烤得隱隱作痛。我昏昏沉沉的動了動眼球,直到宋城的聲音在房間裏突兀響起前,都沒有感覺到他在旁邊。

“俊彥,醫生給你打了退燒針,很快就會好的。”

他微冷的手放在我額頭上,空氣安靜了很長時間後我聽見他說:“你放心休養,我會好好照顧你,這是個意外。”

語氣篤定,仿佛要說服房間裏的誰。

像是聽著和我完全無關的事情一樣,我的心情並無起伏。但清醒的機會難得,心裏有幾句話在昏沉中琢磨了很久,總該說出來見見天日:“的確是意外,和你無關。”

沒必要誣陷宋城,是我自己沒有留神,加上情緒激動,才會一個打滑從樓梯上跌落下去。

只是我也明白,宋城從小受訓練,後來也演過許多武打戲份。比起反應和身手,很難有越過他的人。如果他想拉我一把阻止意外發生,不說十成把握,也有八九分可能。

泥石流發生的山間夜晚,他頂著暴雨,撐著受傷的一條腿踏進岔路,遠遠看到我坐在即將滑坡的山體下休息,或許面臨過同樣的選擇。

是舍棄我這個拖累,還是冒著危險伸出手?

人的想法往往在瞬間改變,說不定那時只要宋城多猶豫一秒,就會做出不同的決定,更不會有今天的我。

宋城為我做得已經足夠,我必須要償還點什麽才行。

數度猶豫,我狠下心決定長長久久的和他相守,把自己朝三暮四的毛病都改掉。宋城想我和他走,我不能再讓他失望,義無反顧的跟著來到他長大的地方、他的主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