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如果我不生成人就好了。隨便什麽都行,知了也好,一棵景觀樹也好,當沉默佇立的路燈也好。如果不是人類的話,想必能避免很多痛苦吧。

B市那年的冬天特別冷,高三提前開學的第一天班上很吵,大家都在聊寒假的事,享受此刻難得的放松時間。楊沉沒有來,他經常曠課,畢竟他家人早就給他鋪好了出路。但是對於我連他這根最後的救命稻草都沒有了,我低著頭,在課桌下用冰冷的手指在帖子下面一條一條匿名回復:拜托……不要以訛傳訛。

一整個寒假……那些層出不窮惡意的帖子掛在論壇的首頁,被轉載無數次。我不敢擡頭看同學們的眼神,那些竊竊私語仿佛都是直沖著我而來。

“許俊彥……”有人拍了拍我的後背。我猛地把手機塞進口袋站起來,課桌被我撞的發出巨大聲響,碰倒了前面同學高高摞起的資料,得到的不是白眼而是難以言述的眼神。

像看怪物一樣,厭惡又好奇,隨時可以對著它扔出手裏的石頭。

班級靜了下來,所有人都看向我這邊。我渾身發抖,恐懼和難堪順著我的腳踝爬上脊背。拍我肩膀的同學手停在半空,他神色怪異的說:“英語老師說讓你去拿一下期末考試的卷子。”

“啊……好的。”我拼勁全力露出一個笑容,低下頭匆匆走出教室。英語老師是個溫柔高挑的女人,她站在教室外的走廊,和我打招呼:“早上好俊彥,上次英語你沒考好喔?”

“嗯。”我應了一聲,垂著眼看自己和她的腳尖,她穿著一雙粉色的絨面高跟鞋,瓷磚上有一點汙漬沒掃幹凈。

她的手輕輕落在我肩膀:“你的眼睛怎麽了?”

我的右眼還包著術後沒拆的紗布,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一個人問過我這件事。我的鼻頭一酸,眼淚幾乎瞬間就不受控制的從另一邊眼眶裏落了下來。我死死咬著顫抖的嘴唇,把所有的哽咽吞進嗓子裏,咬著牙穩住聲音,低聲說:“近視得厲害,所以去做了……激光手術。”

她嘆了口氣,溫柔的抽出紙巾幫我揩去眼淚:“這也沒辦法,影不影響看書?最近學習壓力很大吧?”

我搖了搖頭,擡頭對她勉強笑了笑:“還好。”

“考得不好也不要傷心,一次小測驗而已。”她鼓勵的看著我,“成績波動都是有的,你上次作文寫錯了不少基礎詞匯,扣得分多了點,下次注意不要犯這種低級錯誤了。答題卡你帶回去發了吧,我下節課來講題目。”

“好。”我說,“我下課就去發。”

“有什麽不高興的多和老師聊聊,別憋在心裏。”她拍了拍我的肩膀,“知道嗎?”

老師……我好痛苦。我好難受。

那些帖子的詆毀,故意散播的謠言,論壇裏匿名的同學們為了取樂編造的故事,那些充滿嫌惡的留言……我收到了好多短信和莫名電話,調笑的,詆毀的,充滿情色的,他們把那些荒誕的黃色故事換上我的名字,他們說我是出來賣的,揚言我到學校就會扒光我,讓我跪在衛生間做他們的狗……我一整個寒假都在試圖澄清和反抗。

可是我做不了什麽,到現在已經不需要薛可茗的助勢,我不知道有多少我的同班同學看到甚至留言一起嘲笑,這場狂歡已經無法終止。

我真的好痛苦。我不想回到班上了,我不想面對他們的眼神,我不想來學校。

可是我輕輕的點了點頭,眼淚順著臉頰滑下來,被我迅速揩去:

“我知道了,謝謝老師。”

我穿過人群,如同洪水猛獸一般讓周圍人迅速退避。我看到有人好奇的看著我,有人拿出手機悄悄拍照,我聽到有人低聲問“那就是許俊彥嗎”,我聞到了……空氣裏的惡意。

薛可茗靠在走廊的欄杆上,旁邊圍著幾個嘰嘰喳喳的女孩,是以她為中心的一個小圈子。我停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她側過頭和我對視,對我露出一個只有我們二人能理解其中含義的微笑。

她是光芒耀眼而吸引人的優等生,而我是名聲掃地、狼狽不堪的同性戀。如果我殺了她會怎麽樣?在崩潰的深夜我甚至絕望的這樣想過,我不想就這樣自殺,起碼要讓她陪葬。但這又能改變什麽?我到死都要背負著謠言裏的名頭,還要加上一個惡毒的瘋子的稱號。可是我不想死……我也不想這樣活著。

即使我現在沖過去說是她指使了這一切也不會有人相信,我清醒的認識到這一點。

多麽漂亮、優秀、品學兼優的女孩子。

她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