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雙生

那魂魄融成的光團極為暴虐,將鶴三翁彈開,直接掀飛到了屋子另一邊,但當九方淵沖過去的時候,那光團卻突然變得溫順起來,乖巧又包容,讓九方淵靠近床榻。

九方淵還沒來得及做什麽,那光就將他與床榻一同包裹住,像一層能屏蔽外界的結界,把九方淵與鹿雲舒隔除在房間以外,隔絕了其他人的視線。

鶴三翁“嘶”了聲,這麽一撞,他這身老骨頭差點散架了,不過他此時根本顧不上脊背的疼痛,緊緊盯著床榻方向,剛才那沖過去的人,是他看錯了嗎?

“你沒看錯,他沒有死。”

鶴三翁張了張嘴,語氣無奈又縱容:“冉戮,你好歹等我問出口。”

他看向虛空,那裏隱隱約約有個模糊的影子,像是他鏡花水月的一場舊夢,又像是他失而復得的意外之喜。

鶴三翁斂了斂心神,從儲物法器中拿出時人燭,放置在一旁,然後仰起頭看向半空:“雖說差了點,但總比看不見強,你向來不拘小節,湊合湊合,行嗎?”

時人燭由三生冥鐵鑄造而成,所謂三生冥鐵,取自三生河畔,傳聞這三生河的河水沒有盡頭,一直流向地府彼岸,從河裏撈上來的黑色石塊,用靈力淬煉提純後會變得無比堅硬,不是鐵卻勝似鐵,頗受法器鑄造師青睞,有人取了個「三生冥鐵」的稱謂,慢慢地叫開了。

三生冥鐵在黑暗中泛著幽光,暗沉的光暈將棘刺包裹起來,如同獠牙收斂,看起來溫潤無害。

鶴三翁抿了抿唇,鐵鏈上的紅光已經消失不見了,從他的掌心中,慢慢流淌出暗淡的金光,被一旁的時人燭盡數吸收:“玉鎮牌失去效用了,我已經活不長了,咱倆一塊死,行嗎?”

瘋瘋癲癲,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的老頭子,小心翼翼地問出這句話,目含期待:“你就是再生氣,好歹也幫我救救那倆孩子,他們就是你讓我收的徒弟,我的徒弟就是你的徒弟,你不想見見嗎?”

慢慢的,從那漆黑的鐵架台上,浮現出一道身影,那人面色欺霜賽雪,透著病態的冷白,顴骨很高,看起來十分瘦削。

他著廣袖長衫,袖底蜿蜒出一條細細的線,垂落下來,與鶴三翁手腕上的鎖鏈交錯,就像是連在一起。

鶴三翁看著出現在身旁的“人”,下意識握緊了鎖鏈,無聲笑笑:“冉戮,你回來了。”

若是仙山宗門的老家夥們在這裏,定會大吃一驚,無他,這名喚“冉戮”的男子,分明是百八十年前死了的魔尊大人。

這位魔尊大人可謂是大名鼎鼎,他出身魔界,卻生了一顆活佛的心。一手乾坤卦出神入化,測天機斷陰陽,布十象鬼殺局,救萬民於水火,最後以身渡厄,被挫骨揚灰,死得連渣都不剩。

坊間話本一半都是寫他的,無論是活著的時候,還是死了以後,都是如出一轍的轟轟烈烈,這排面,世間再無第二人。

冉戮幾不可查地皺了下眉:“他們?”

“你當時說天靈鐘響起,與我有師徒緣的孩子就會出現。”鶴三翁說著說著就笑了,“他倆一個六靈根一個天靈根,宗門裏的人說是百年難得一遇的修煉奇才,我尋思著,都配做我的徒弟。”

“他們……”冉戮一噎,愣了兩秒才說出下一句話來,“他們兩個,天靈根和六靈根,都是你的徒弟?”

無論是天靈根,還是從未聽說過的六靈根,太多疑問,冉戮一時間不知該先問哪個。

“擇徒大典的時候,石明檢測出來的,一個鳳毛麟角的天靈根,一個絕無僅有的六靈根,我也不知道你說的師徒緣是哪個,索性都收了。”鶴三翁沉吟片刻,嘆息道,“淵兒像你,心裏頭藏著事,矛盾至極,將朔風珠送給了小胖子,又舍不得看著那孩子死,在不知道我身份的時候,拼了性命也要護著人。”

瘦高的虛影看著被光團包裹著的床榻,輕聲道:“所以你當時不告知他身份,還要逼他離開,就是為了看看他會不會不顧那孩子的死活嗎?”

鶴三翁整理了一下衣袖,搖搖頭:“是也不是,不告訴他身份,只是不想讓他知道我是誰。”

冉戮沉默了一會兒,擡眼看他,眼底盡是莫名的情緒:“我讓你收徒,是想讓你好好活下去,並不是想要你因為他們送了命。”

“如果不能把命送給你,那送予他們不是最好的嗎?”鶴三翁極輕地笑了下,“我以為你活佛之心,甘願為他人獻出生命,會因我這般做法而欣慰,我效仿你曾經,只不過我不如你,你救了圖南城數以萬計的生靈,我卻只能救一個兩個。”

圖南城一役,魔尊大人以一己之力關閉鬼門,挽救數萬生靈,他亦身死道消,碎魂於天地之間。

冉戮眉眼深沉,掩在袖底的手緩緩收緊,他聽到自己的曾經,那是逼不得已的選擇,他雖不情願,但至死也未曾抱怨後悔,如今聽到鶴三翁提起,再聽到百十年前發生的事,尤其是那句效仿,令他心尖一顫,幾乎要嘗出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