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抉擇

身上的傷無法快速處理好,九方淵從儲物法器中拿出大氅披在身上,堪堪遮住了血跡。

段十令帶著人緊隨其後,他雖已執掌宗門,但還未收過一個徒弟,身旁跟著的是一位內門弟子,見了九方淵默不作聲,宗門內尊卑有別,沒人覺得這有何不對,就連九方淵自己也不在意。

說起來,九方淵雖與段十令同為泰和真人的徒弟,但他並不是滄雲穹廬的內門弟子,即使是成為仙山新一代修者中的佼佼者時,他在宗門裏的地位也十分尷尬,不似表面那般風光。

泰和真人對他的態度眾所周知,宗門中其他人有樣學樣,從前是敬畏混著不屑,而今便只剩下不屑了。

“師兄先去準備其他事,等下我們一起去汀蘭苑請出師尊的衣冠。”段十令說完頓了頓,擠出一個笑,“還有之前說的事,也勞煩師弟了。”

之前說的事,只有玉鎮牌了,九方淵怔忡片刻,溫和笑笑:“好。”

九方淵時常冷著臉,如今一笑,那凝固的絕色瞬間流淌起來,旁邊的內門弟子看直了眼,只覺得潑天的顏色壓到心口,怦然難停。

段十令被人叫走了好一會兒,那內門弟子才回過神來,露出一個溫柔體貼的笑:“許久未見九方師兄,師兄從偏峰過來路途遙遠,餓不餓?要不要嘗嘗相思糕?”

相思糕是凡間的吃食,取紅豆和著桂花糖制成,九方淵很喜歡吃,自從他拜入滄雲穹廬,宗門裏便未斷相思糕,這是泰和真人吩咐的。

九方淵一陣恍惚,他在偏峰住了三年,段十令偶爾會帶東西給他,但從未帶過相思糕,他還以為宗門裏早就沒這種凡俗吃食了。

九方淵微嘆:“不必。”

內門弟子還想再勸,見他表情不虞,方才住了嘴。

泰和真人喜好蘭花,住所汀蘭苑中有一眼靈泉,旁邊養了許多盆不同品種的蘭花。

一切都保持著三年前的模樣,九方淵跟在段十令身後,打量著熟悉的院落,蘭花都放在木架子上,以前泰和真人總會讓他跪在木架旁邊的青石板上,一跪就是七八個時辰。

無緣無故被罰的事發生了很多次,九方淵能看出泰和真人對他的厭惡,這三年每至夜深人靜,他也會在愧疚之余生出零星怨懟,既然厭惡,為什麽要收他為徒,為什麽要費盡心思為他拔除寒毒骨釘,為什麽臨死都記掛著逼他活過三年?

如今泰和真人隕落,他的這些疑惑注定不會得到解答了。

請完逝者衣冠,要前往百妖窟周圍的碑林下葬。

所謂碑林,是由無數根灰白石柱組成的,每一根石柱代表一個人,上面寫著逝者的名號,相當於棺槨,藏著仙山諸位大能的屍骨和衣冠,既作惦念之禮,又作鎮壓之用。

由宗門掌權人或逝者親近之人呈衣冠,段十令有意讓出這個機會,九方淵知道是客套話,婉言謝絕。

鎮妖林的風很大,百妖嘶吼聲不絕於耳,九方淵擰了擰眉,視線從屬於泰和真人的石柱上轉移到身後人群,是他的錯覺嗎?

方才聽到的話在腦海中浮現,九方淵心中生出一個荒謬的念頭,他不是蠢笨之人,從前只是沒往那方面想過,如今既已起了念,便控制不住思緒,抓住一些被忽略的細節。

越想越心煩意亂,九方淵下意識緊了緊大氅,捏住了腰間玲瓏袋,裏面放著一塊小小的牌子,很硬,有些硌手。

等段十令從石柱旁回來,他已經調整好了表情,輕聲道:“師兄,我有些事想告訴你,關於你之前問過我的……玉鎮牌。”

段十令眸中快速閃過一絲狂喜,九方淵沒有露掉那絲情緒,他身後是仙山一眾修者,眾人的視線都不如段十令剛才的目光來得熱切。

九方淵胸腔裏的熱血瞬間涼了,他的師兄,似乎和印象中不太一樣。

段十令擡手拍了拍他的肩,一副關系親厚的模樣:“不急,回去再說也行,宗門裏做了相思糕,我記得你喜歡吃,師兄讓人準備一下。”

有心也好,無意也罷,肩骨上泛起疼痛,九方淵側身躲開他的手,嘆息似的閉了閉眼,語氣疲倦:“師兄記錯了。”

三年未曾帶過一次,而今卻又提起,是真心實意還是虛情假意,一目了然。

段十令不是以前的宗門弟子了,如今他是滄雲穹廬的宗主,高高在上,被人這般下面子,臉色有些難看。

耳邊是花絮棠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笑聲,九方淵能猜到段十令會有什麽反應,十多年的相處,他們從來都是互相了解的,也正因此,背叛顯得尤為傷人。

九方淵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測,仍固執地試探:“師兄,玉鎮牌其實在我這裏。”

段十令表情輕快了幾分:“哦?是嗎?”

九方淵將玲瓏袋遞到段十令面前,緩慢地解釋起來:“這玉鎮牌是師尊……放在我這裏的,當時師尊為我拔除寒毒骨釘,囑咐我隨身帶著玉鎮牌以保性命無虞,之前師兄說玉鎮牌丟失,我還疑惑不解,想來大概是師尊忘了將此事告訴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