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日上三竿,明晃晃的亮光經窗而入,船艙濕氣重,半空中漂浮的灰塵都是沉甸甸的,慢悠悠在明光中遊曳,在眼前幾要凝成一片靜止的混沌。

鴉黑的翹睫,清亮的眸,安靜的眼神,甜釀醒來已有好一會。

身側有曲池緩慢平靜的呼吸,和衣而眠,睡得很好。

他夜裏總是睡得很好,睡相也是雅觀的,劍眉之下是高挺的鼻和豐盈的唇,沾著酒醉後的慵懶。

她伸手摸摸自己,衣裙都是完好又整齊的,身上各處都是清爽的,沒有半分歡愛的痕跡。

但她的身體是懶洋洋的,還殘存著酸脹和高漲的余韻。

夢裏有模糊的碎片。

起初頻繁的夢,總是那個人,炙熱的吻,幽深的眼神,被他擁著,輕緩撫慰或恣意索取,像兩根糾葛的藤,分不出你我來,屋子裏婉轉動人的聲響,冷不防眼神撞進妝鏡中,她嫵媚妖嬈,他蓬勃放縱,在她脆弱的脖頸上落下濕漉漉的吻,就是一個久久不能褪去的印記。

後來日子漸漸忙碌起來,多半時候都是乏困倒頭而眠,偶爾在天光漸熹的破曉,乍然於昏暗裏浮現出的一雙單薄的眼,無聲凝視著她,一雙溫柔的手,泛起一圈圈的漣漪,她半夢半醒裏咬住自己的指節,抑住輕吟,於馨暖的被內擰起腰肢,迎接那洶湧的悸動。

和曲池在一起後,她就再也沒有那樣的夢。她以為自己是徹底放下了。

離江都越近,她心裏越不安寧,所以才會有這樣破碎的夢?陰鷙的眼睛凝視著她,冰冷的吻輾轉在唇上,生涼的手靈蛇一樣,百般撩撥,她節節潰敗,半沉淪半唾棄,被指尖輕輕一擰,洶湧的洪流吞沒自己。

那雙幽深的眼始終冷冷注視著她。

曲池抱著頭幽幽轉醒時,只覺得自己做了個沉甸甸又冰冷的夢,頭昏腦漲,支著肩膀愣了好半晌,才瞧見甜釀坐在床沿,蹙眉出神,眼神飄蕩在虛空之中。

“嘶,這酒後勁也太足了些。”曲池撐額,俯身過去,將下頜擱在妻子肩頭,一手攬住她的纖腰,有些撒嬌的意味,“我頭疼了一晚上,手足都是僵的,九兒幫我揉揉。”

“是麽。”甜釀的臉色也不算好看,伸手覆住曲池的手,語氣淡淡哄他,“誰讓你貪杯的。”

“下回可要節制些。”他懶洋洋的沒個正行,把身上的重量半數都壓在甜釀身上,深嗅著妻子身上的甜香,半闔著眼嘟嘟囔囔:“九兒姐姐。”

是索歡的語氣。

甜釀扭身,默不作聲盯著曲池,伸手摟緊他。

曲池覺得她的神色並不算愉快,眼裏也看不出半點興致來,但動作卻是急切的。

事實上,她已然準備好,極度濕潤柔軟。

這場燕好尤為酣暢,肆無忌憚得有些離譜,屋裏動靜鬧得大。

“曲池……”她話語裏也帶著泣音,“幫幫我……”

“好……”

歇過半刻,曲池起身穿衣,吻吻她汗濕的額頭:“我讓人提水來洗洗。”

屋裏只剩她一人,甜釀盯著床帳半晌,慢慢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一雙眼。

曲池帶著仆童把熱水熱飯送到屋內,扶著甜釀梳洗一番,吃過些東西,見她懶洋洋的無力,又把甜釀摁在床上休憩,見她披著滿頭烏發,在枕上怔怔出神。

他就在一旁守著她,見甜釀連著眨睫,而後輕輕闔眼,肩頭輕微起伏,知道她累得睡了,輕輕掩門,出去吹吹江風。

今日船至鎮江,再往前走,就要橫渡長江,而後至瓜洲,瓜洲之後就是江都,也只不過余兩三日水程。

天氣尚好,江面水闊,天水一色,船客們三三兩兩聚在甲板上喝茶閑話,曲池略略瞥過,只見人群中站著一男子,臨著船舷背手而立,暗灰衣袍上繁復繡花,身形挺拔,玉冠束發,這人看著氣質本該是清雅的,卻因那身暗沉的衣衫,平添了幾分陰郁之氣。

許是察覺曲池的目光,也許是早就有所意料,那人偏過一點側臉,薄唇,刀刻般的頜線,利落長眉和狹長的丹鳳眼,遙遙看了曲池一眼。

曲池沒見過此人,只覺他的目光直直望著自己,鋒利如刀,有些漠然,有些陰冷,兀然吃了一驚,定睛再看,那人一甩袖,離了甲板,走進了艙室內。

曲池心內有嘀咕,想了想,不以為意,將此人拋下不理會。

船過鎮江後,夜裏泊在瓜洲渡口,隔壁頭艙有了開門和腳步聲的動靜,第二日船家來清理艙室,曲池才得知隔壁的船客昨夜裏在瓜洲渡口下了船。

船越往前行,甜釀的神色繃得越來越緊,她不說話,也少了和曲池閑聊的興致,只默默盯著外頭連綿的江水。

曲池去握她的手,只覺她兩手冰冷,掌心都是冷汗。

“你到底在緊張些什麽呢?滿手都是汗。”曲池將她的手暖在雙掌間,柔聲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