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甜釀這場小小的風寒拖拖拉拉五六日,尚沒好利索,小玉和小雲挑了個頂暖和的日子,約著甜釀去放紙鳶放疾。

小玉又邀了王小二和曲池,也算是踏春之意,眾人買了個畫得精致的美人鳶去了錢塘江畔,那兒風大,地方也闊,這時節還能遙遙望見一點草色,王小二和曲池牽線,小玉和小雲高高擎著紙鳶,四人嘻嘻哈哈在草間奔走,小玉回頭,大喊了聲:“九娘子,快看。”

美人鳶離了姐妹兩人的手,在半空中搖搖欲墜,遽然被一陣風刮上高空,很快只見一個飄飄倩影。

甜釀雙手攏在袖裏,仰著頭看紙鳶,彎著笑眼。

“九娘子,快來放疾。”眾人呼喊甜釀,“紙鳶飛了,九娘子的病也好了。”

小玉還帶了把小剪子。

“好啊。”甜釀也起了興頭,碎步上前,正扯著一段紙鳶的絲線,拉在手裏拽了拽,聽見曲池嘻嘻笑道:“九娘子仔細下手,剪過這根線,病痛隨風走,前塵往事,也一概隨風而去啦。”

甜釀頓住動作,仰頭看著紙鳶,已遠去如一黑點,笑道:“是了,那就隨風而去吧。”

她素手扶著長線,低頭下剪,絲線被絞斷的一瞬,聽見繃緊的弦啪的一聲,眾人齊擡頭,美人鳶被風吹卷著飄向遠方,咻然不見了影子。

曲池在旁側看著她舒展的面容,上前一步,和她並肩站著:“飛走了。”

江流平緩,無樹遮掩,眼界開闊,心也開闊了幾分,甜釀嘆了口氣,心平氣和:“飛走了。”

一切都塵埃落定了。

時光流逝,總有一日會淡忘所有,再也想不起點點滴滴,也就無所謂愛恨。

放過紙鳶,眾人漫步草間,共賞了一回料峭春景,回程的道上,進了一間食肆,喊了幾碗熱騰騰的桂花芝麻餡的糯米圓子。

王小二端著碗,笑嘻嘻坐在甜釀面前:“九娘子,新春又來了……”

小玉含羞,把通紅的臉埋進了碗裏。

過完這個年節,小玉就快十七歲啦,她和王小二的親事,小玉只喊甜釀做主,甜釀依著小玉的意思,倒是把親事應了下來,只是迎親的日子一直未定下來。

市坊人家,又沒有什麽宗族親眷可以依靠,也沒什麽家底準備豐厚迎嫁,婚事其實就挑個吉日,置兩身新衣裳迎娶過門就罷,但甜釀總是不定日子,王小二日日急夜夜急,隔三差五在甜釀面前上躥下跳。

“我們家的姑娘,又聰明又勤快,豈是隨隨便便就能娶到手的。”甜釀捧著碗笑,“小二哥,拿出些誠意來。”

“我給九娘姑奶奶磕頭行不?”

任憑王小二如何再求,甜釀巋然不動:“再看看,興許還有更好的人家呢。”

王小二這麽求過十回八回,小玉眼裏盈盈目光,又是羞澀又是焦急。

曲池也來摻和,去給王小二告密:“別急別急,煮熟的鴨子跑不了,九娘子這陣兒急著攢著嫁妝呢,嫁妝攢好了,自然就應你。”

甜釀瓷勺敲敲碗沿,挑眉瞪眼嗔怪曲池:“曲池,嗯?”

曲池桃花眼彎起來,蹺起一腿擱在膝頭,拍拍王小二的肩膀,拍拍自己的胸膛,打了個呼哨:“男人嘛,好兄弟,同仇敵愾。”

一番拉鋸下來,小玉的婚期最後定在今年四月末,先擬婚書,婚書就交由曲池代勞,甜釀請朱婆婆來當證婚人,把這親事白紙黑字應下來。

曲池寫字居然也很好看,看得出是出自曲夫人的教導,曲池揮墨,見甜釀目光專注盯著自己下筆,偏首對著甜釀笑:“字拙,讓九娘子見笑。”

“寫得很好。”她誇他,“胸中有丘壑,字自然好看。”

她是第一次這麽直接誇他,曲池內心一動,輕聲問:“九娘子以前……也常讀書寫字吧?”

“也還好,閑來無事作弄兩下,只當解悶。”甜釀微笑,指著曲池手中的筆,“我字寫得很難看的,小時候家裏妹妹一直笑話我,練了好些年,還一直不太見好。”

不難看,他拆開過她寫給蓉姊的信,簪花小楷,清麗雋秀。

她第一次在曲池面前提起自己的以前,若是之前問起,她一概提防得很緊,今日許是高興,倒說了不少話。

“我很晚才識字,大概八九歲才開蒙,一開始都不會握筆……”

曲池秉住呼吸,只靜靜聽她說,不敢出聲驚擾了她,見她面容含笑,星眸瑩潤,叨叨絮絮,心內百轉千回。

婚書寫完,甜釀將上頭的墨跡吹吹幹,笑道:“得去把這兩張箋紙裱起來,讓王小二帶一份回去,小玉收一份。”

樓下就有紙鋪,曲池和她一道去,將兩份婚書好好裝裱起來,曲池見她喜笑顏開,忍不住問:“九娘子以後也會嫁人麽?”

她聽到了他的問話,卻沒有回應。

甜釀今年已經二十有二,若是一個未出過閣的女孩,這年歲已然很不小,這年歲,也早該成為一個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