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第2/2頁)

如今睡床寬裕,屋子闊敞,外頭有諸多眼睛嘴巴,無數的因果關系,枝枝蔓蔓纏繞。

但他也不願意走開,只想挨著她,日日同食,夜夜共寢。

六月的夜,屋裏尚且有些熱意,她睡得離他越來越遠,又習慣在夜裏喝一點點水,醒了之後一時半會睡不著,因他睡在外側,只得在暗夜忍著。

後來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響,施少連摸著她後頸的薄汗,將茶盞遞來,在她耳邊道:“喝點水。”

這是黎明前,夜最暗之際,帳內有一點點朦朦朧朧的光亮,她尚看不清眼前,有冰涼的杯沿抵在她唇畔,是她一直用的那只甜白幽茶盞,冰冰涼涼,杯子往上擡了擡,清甜的豆蔻水漫入舌尖。

甜釀飲了大半杯,杯中剩余小半盞被他飲盡,擱在帳外的小案上,回首再見她,已靜悄悄的躺下。

“讓寶月每日入夜去廚房取幾塊冰塊,擱在帳外納涼吸暑。”

“不必。”她閉眼道,“用不上這樣。”

施少連貼在她身後,低聲喚她:“小酒……”

帳內沒有聲響,他伏在她耳畔輕語:“有了小酒,就不會有別人了……過去那些,小酒就饒了我吧。”

她閉上眼,輕哂:“我也願哥哥饒了我呢。”

他的吻從耳際遊離到腮畔:“妹妹先饒我。”

屋內門窗緊闔,帷幔低垂,掩得密不透風,後來帳內漸有些熱騰,悶的窒人,熱汗一波波的出來。

他母親自小教他學三綱五常,四維八德。一個琴娘念的書也許不多,但每日在他面前耳提面命仁義禮智信,溫良恭儉讓,要做謙謙君子,要做好人,不然街上的乞丐閑漢,衙門裏的牢獄,菜市口的刑場都是下場。他聽得多了,偏偏想作惡,他就是惡人,為何要改邪歸正去行善。

有這樣的齷齪心思好些年了,一開始其實不是這樣的,起初他看她也是冷漠,不知何時起他也驚異於自身的變化,慢慢待她不同,慢慢想要她的依賴和撫慰。

甜釀蜷在錦被裏歇息,良久的失神後,帶著點鼻音軟綿綿啞聲問他:“你以前說過,等有一日你厭了就放開我……到底要等多久?”

他將額頭抵著她,兩人額頭都有汗,肌膚像被沾住一般,黏膩微有涼意,嗓子幹且燥,幾分沙啞: “放你去嫁人麽?”

他把她摟到懷中,輕吻撫慰,微嘆:“女孩兒長大了,終歸要嫁出去,不嫁也不成樣子……那麽,小酒兒,別再想什麽張圓、方玉了,你考慮考慮,嫁給我如何?”

她眨眨眼,極近處他的一雙眼,其實是淺棕的瞳仁,不知怎的看起來會那樣的黑和亮,又能在他眼裏看見另一雙眸,禁不住愣住。

“與其嫁個不知底細的外人,不如和我在一起,我們兩人一起長大,知根知底,我喜愛小酒,又占了小酒的身子,於情於理,都該嫁我。”

“你瘋了麽?” 她只覺心底一片冰冷,絲毫沒有半分喜悅,輕喘一口氣,靜靜看著他,“祖母怎麽肯應,旁人怎麽笑話,你要把施家人都害得擡不起頭來?”

“只要小酒兒肯嫁,這些都有辦法。”他輕聲道,“小酒兒只須點頭,剩下的事情都交給我來處理。”

“這是你一直以來的想法嗎?”她顫聲問他。

“我不舍得小酒外嫁……除了娶小酒,沒有別的更好的辦法。”他沉吟,“我們兩個,合該在一起的。”

“如果……我不想嫁呢……還有別的路可選嗎?”

“傻丫頭。”他撫著她的臉頰微笑,有些殘忍,“為什麽不想嫁呢?嫁一個男人,安安穩穩的過日子,這不就是妹妹一直期盼的嗎?”

是啊,有什麽理由不嫁的呢,她已失貞,私情已被外人知曉,從身到心,除了他,別無選擇,除了嫁他,她哪裏還有其他路可走。至於她本身的意願,那有什麽要緊的。

她嗯了一聲,起身坐起,看帳外朦朦朧朧的光景,依舊什麽也看不清,一團混沌,摸摸自己平坦的小腹:“我現在不能有孕。”

他的目光也投在她手掌下,輕輕應聲:“好。”

甜釀在吳江每日裏都要熬湯藥,一碗碗端去姑娘們的房裏,她當時年歲小,不懂這些,後來初癸來時,王妙娘在身邊,笑嘻嘻的道:“甜姐兒也長大了。”又說,“我們母女兩人,也算命好的。”那時候才突然懂了人事,僥幸自己來了江都。

寶月將碗端在面前時,她嘗第一口時就吐了出來,盡管那味道酸甜,絕不算難喝,也和記憶裏的氣味截然不同,但甜釀就是恐懼這種湯藥,也恐懼不喝湯藥的後果。

後來施少連來,見她臉色青白,邊喝邊吐,看了她很久很久,眼神詭譎,神情深不可測,最後握住她的手:“不喝了,這藥以後交給我。”

她有心結,他做不到清心寡欲,只能兩人慢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