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洞庭之圍5

長孫茂立在棧道盡頭, 打她從八角亭走出來便側身望了過來。

一條窄道上,兩人無聲對視了一陣。

少年極富感染力的笑仿佛就在昨日。

而後無聲穿過八年光景,從中走出的, 已然這個蒼白淡漠的人。

葉玉棠想起《金剛經》裏頭有一句“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心裏一時震動不已。

面容抽動, 僵立半晌。

操……

差點就沒繃不住。

葉玉棠抽回神思, 驀然嘆了口氣。

這兩日劫復閣的人沒法同長孫茂接上話, 也只能靠她來對上口風。

一時半會的功夫,她得說點什麽才行。免得這小子分不清她和裴沁,兜頭又是一棒槌, 那才叫好玩了。

擡眼一瞥, 幾百來號人在岸邊、廊上烏壓壓站著,猶豫了一陣。她不敢妄言以一敵百,好歹身手還算快;殺個張自賢, 說話這會子功夫要殺便已經殺了,何必在這同他羅唣, 搞得像虛張聲勢似的。但一來重甄要她拖時間, 二來,她覺得這會做人做事還得講點道理, 免得師妹一世英名折她手裏。

她向來訥於言,講廢話並不在行。

想了半天, 決定還是接著剛才那句屁話說下去。

學裴沁那誰都不待見的口氣,慢條斯理的講, “我又不守什麽清規戒律,到這個歲數, 犯不著戒色, 有點子七情六欲, 有錯麽?調調情,做些快樂事情,又礙著你們誰了。”

雖說礙不著誰,但道門中人,到底不待見淫邪之事。在座也大都是些正經人,聽她這诐淫之說,一時啞口無言,半晌無人答話。

唯有張自賢這淫賊忙不叠接茬,在人群後頭笑道,“仇谷主這麽說,便是承認與這和尚有染了?”

葉玉棠也笑了,“我哪裏說過?”

張自賢不解,“方才,當著眾人的面,你親口承認與那和尚,犯了‘色戒’。”

葉玉棠點點頭,“犯色戒,倒是不假。”

人群中不少人暗罵“無恥”。

張自賢大笑著回頭,“看,還有什麽可說的?”

頓了頓,她接著說,“不過人卻錯了。”

張自賢不解,“錯什麽了?”

望向長孫茂,忽然眼前一亮,譏誚似的說道,“難不成是他?”

葉玉棠點點頭,“不錯。”

人群之中,零零星星有人笑了幾聲,像聽見什麽不大好笑的笑話。

張自賢看好戲似,抱臂又問,“長孫茂,是否有這麽回事?”

長孫茂卻沒理會,始終無聲凝望著她。

葉玉棠正好走到他近旁,微微一笑,身子一傾就靠過去。

長孫茂自然早已覺察她意圖,有一瞬神態微異,忽然一動,似乎想說點什麽,一愣神間便忘了躲閃。

燭光之下一水如鏡,一條長棧分隔水天,棧道上孤佇著一紅一白兩道清臒的影子。紅影一傾,便與白影靠在一處。

但聽見紅衣人輕聲說道,“我還得對你屁股負責,記得嗎?”

水面靜寂,落葉可聞。

哪怕呢喃低語,半個字也沒逃過一眾江湖人的好耳力。

長孫茂眼中驚異轉瞬即逝。

十分難得的,一抹笑漸漸浮現在他臉上。

他點點頭,答得很輕,“是啊。記得。”

霎時間滿座鴉雀無聲,雖大多不信,卻也被此情所震驚。

裴沁與長孫茂皆不是無名之輩,少不了些晚輩仰慕。

在場年紀輕的,便有些沉不住氣,近乎於義憤填膺哀嚎了一句,“我不同意!”

裴雪嬌藏在人群後頭,一聽這話便不樂意了,嗤地一聲,“你誰啊,由得著你說不配嗎?”

一片哄笑聲中,眾人不由得七嘴八舌議論開了。

仇靜又問,“那件繡了紅線的僧衣……”

葉玉棠雖不知這僧衣什麽來頭,但想尋戒從當初那小小沙門,到如今行滿功圓,不過短短十余載。若沒點苦行僧的作派,一般人恐怕也到不了這等修為。哪怕去了主持的名頭,一路走來,始終束身修行,定不會有那種俗念頭。

何況,當年終南山下,尋戒對她與長孫茂有義,於情於理,這回該她幫這僧人一把。

便笑著說,“長孫茂不也做過幾日和尚?”

“你說,那僧衣是長孫茂的?”仇靜想了想,覺得不對,“可青龍寺沙門僧衣乃是深青色,與少林寺半點不同。”

“師……”葉玉棠摸摸鼻子,“弘法大師向來清儉,半絲半縷恒念物力維艱,棲身琉璃寺後,漸漸心廣體胖,舊衣卻漸漸穿不下了,只得贈予愛徒。”

她說的是實話。

“也就是說,長孫茂在琉璃寺時……”仇靜緊皺眉頭,“這怕是也有十來個年頭了?”

“是啊。”

她突然感覺有些惆悵。

見仇靜仍有疑慮,她略想了想,決定將余下的話說個周全,“那時年紀尚小,從未有父母教誨。鳳谷上下全然是女弟子,故自小不知男女有別,更不知情是何物,只以為這段情誼同師姐妹、師兄弟們之間打鬧並無分別……但琉璃寺到底是禪寺,但大師卻不便教誨。尋戒師父與他年紀相仿,而長安與洛陽相去不遠,請他前來教誨,便省去諸多隔閡。便是那時,尋戒沒收了長孫茂的僧衣,叫他還俗之後,若還記得,再去青龍寺取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