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瘋子

他問想他沒有, 說實話,還真想。但這話說出口實在忒惡心了點,所以也就只想想罷了。在武陵源的船上, 有一瞬間她想得甚至還挺多,卻獨獨不敢想就此這個人沒了她會是怎麽樣。倘或有一日聽說仇歡駕鶴西歸, 她甚至哭都不會哭一下, 頂多每年攜兩壺黃酒在她墳前澆了, 順帶再燒兩炷香;若尹寶山沒了,她亦不覺得絲毫意外。

至於師父,師父以身制暴, 去往極樂, 乃是萬家生佛,是永恒的。

倘或師妹遇難,她會傾其所有為師妹復仇, 不計手段,不惜代價。

至於長孫茂亦如裴沁那般, 那日一旦想到他若不在了, 心頭倏地空了一大片,幾近於無法冷靜思考。直至他劃小舟出現的一刹, 她才終於又活了過來。

她可以確定是想念這個人的,倘若他再也沒有出現, 搞不好一生都會想念。

可又與師妹有些許不同之處,至於哪裏不同, 她卻說不好。興許是自卑——師妹與她一般伶仃孤苦,她強而師妹弱, 故她待師妹的好之所以毫無保留, 興許還有一種護犢子的情緒。長孫茂亦是如此。

她自問待這小子夠好了吧, 到頭來卻連一聲師姐也撈不著。

她不過大他幾個月,一開始以為此人是不服所以不肯叫;後來又以為他覺得成日師姐長師姐短的,未免失了男子漢氣概,所以不肯叫。

那日與他從潭州回去,路過洛陽,遇見位公子,乃是他舊友。這位公子帶發修行,曾與他同個師父學佛,長得細皮嫩肉,比他二人還小一歲。長孫茂卻恭恭敬敬稱他“師兄”,實在令她不大高興。

因與這師兄,兩人在城中多耽擱了一陣,沒能趕上宵禁出城。夜宿在洛陽北市內坊,尋了家酒肆喝酒。連趕了兩日路,難得那夜能閑下來對坐喝酒,兩人皆貪多了幾杯。她酒量沒個底,喝多喝少都一個樣,對面那話癆卻漸漸有點沉默。

葉玉棠擡頭去看,但見他神情恍惚,原來是有些不勝酒力,便趁機問出那句:“為何從不肯叫我師姐?”

此人略作一想,忽不知想起什麽,整個人突然警覺起來,“不為什麽。”

話音雖冷淡,表情卻有些奇怪。她湊過去一看,竟是紅了臉。

隨口一問的問題,隨便打個哈哈就能過去了。偏生這兩京第一厚臉皮卻為難起來,她也沒再逼問,恥笑了他一陣,便就此作罷。

以她對此人的了解,他待人處事真心赤誠,隨著性子做事,有太多一時興起,卻多半堅持不了太久。逗小姑娘如此,習武如此,想必三天兩頭跟在她屁股後頭亦是一時興起,成日“棠兒”長“棠兒”短的沒大沒小亦是一時興起。他這副德行在她心頭已定了形,往後再搞出天大的滑稽事她亦不會覺得奇怪;相處久了,在她看來卻也無傷大雅,甚至偶爾還是可愛的。歸根結底,哪怕他再煩人,她這做師姐的也只有容忍著,到底拿他半點辦法也沒有。

若說煩人,這人是真挺煩的。

若說兩情繾綣,互通款曲,也不過類似於那幾年間對他二人所謂“第一璧人”的戲謔。這事若放旁人身上倒可考究考究,若放在長孫茂身上,誰信誰是大傻子。

不過從潭州回去之後,她想起他那個“一輩子和棠兒浪跡江湖”的提議,一度認真考慮過這種可能性,也確實為這個提議動心過,否則那年去漠北斬殺千目燭陰這樣頭號危險差使,她也不會攜他與自己同去;之後的洞庭湖論劍,她也更是懶得帶他去。

那年過得太暢快了,以致於惹老天生妒,洞庭之後,他便被捉回家去成婚,雪邦最後那次相聚之後,竟成永訣。

正如師父所說,她生來親緣淡泊;而武曲星是孤克星,是寡宿星;急躁易怒,極易跌墮夭亡。

那年去長安,他家中兄長說起,此人出生時曾有談玄之人為他掐算命格,謂他乃是:生湖山郡,值太平世。官長廉靜,家境優渥。娶妻賢淑,生子聰慧。人生如此,可雲全福。1

一切仿佛冥冥之中早有定數。

可時隔八年,她這寡宿星卻有命再度醒來;全福公子長孫茂卻沒過得那麽好。

回憶至此到這,她心頭本五味陳雜,不知該從何嘆起。一想起八年過去,長孫茂鰥居多年,膝下連一兒半女也沒有,這判詞也不知假道士隨口瞎掰的,想來實在好笑不已。正好入了夜,眾人皆已回房睡下。她拎起一只白天在地窖中裝滿了酒的皮壺出了屋去,打算進行一下師門內部例行的夜聊項目,談談心,順帶的調侃他兩句。

作者有話說:

1出自幽夢影

2最近每天都困很早orz,後面本來還有,但沒寫完,今天先更這一丟丟。騷凹瑞!!!!!洞庭和北疆的回憶留著後頭再寫~

3評論都有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