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迦葉2

兩人趁夜一前一後往山上走。

見長孫茂不愛搭理自己, 她拿除惡業掃去路上枯草,一面自顧自的說話,將何氏姐妹與江映說完了, 仍沒見他吱聲,回過頭來, 道, “你表哥究竟愛哪個姑娘啊?”

長孫茂默了半晌, 依舊還是答道,“他留過情的女人可太多了,不過是誰都不會是何萍月。”

葉玉棠笑起來, 轉過臉去, 接著往山上走去,“為什麽,說說看?”

長孫茂道, “何萍月對他而言有兩層不同尋常的意義。首先,她是她不告而別的老情人的妹妹;其次, 她是他的一個諾言。”

葉玉棠恍然道, “何萍月首先是他的一個諾言。一切其他感情,在此前提之下, 都顯得微不足道。除非他將她完整交還給姐姐,否則, 哪怕他有半分越矩,不止辜負了與雲碧往日情誼, 也辜負了自己。”

難怪,萍月不懂。她既不明白師父為何因一諾言竟荒廢一身武功, 自然也不會懂得為什麽對江映而言就她不可以。

長孫茂道, “至於何雲碧對他有沒有什麽非同尋常意義, 我先前猜想,也許只是一樁過眼無痕的少年韻事……但世間情愛有萬般面目。一個決然離去的有情人,值得人惦念一輩子,恐怕往後也再沒有人能超越她。不過江映這人,我說不好。”

葉玉棠想起薛掌事那句話,忽地脫口而出,“有情一身孽。”

長孫茂一怔,終於笑起來,“看他來去一身輕松,倒像挺無情的。”

兩人一起去往三四個山頭,葉玉棠又往後說了說夜郎寨中師父、巴獻玉與萍月的事,直至講到巴獻玉被刺死在枯井,萍月持刀逼迫江映離去。

葉玉棠道,“江映待她這樣好,蛇母卻將她害得這樣慘,臨到頭來,為何還因蛇母對江映以死相逼,勞神傷心,害得自己也險些殞命?”

長孫茂道,“江映對她來說太耀眼了,萍月在他面前擡不起頭來。反倒是蛇母作惡多端,面對這樣一個人,她才能擡頭挺胸的做人。”

葉玉棠有些不能理解。

長孫茂接著解釋,“因為太卑微,所以將要見到自己喜歡的人與事,竟會因喜歡與期待而生出怯意。江映對他來說太昂貴了,她要不起。而蛇母這樣卑劣的人,卻因她將銳利刀刃收入掌心。對於不曾被好好疼愛過的人來說,這一點愛意,彌足珍貴。”

葉玉棠聽得心酸,“原來如此。難怪她不想忘記蛇母,至少在這世上某個人心裏,她也曾是皎皎天上月,而不是寄生泥濘的浮萍。”

下了一道溪流,界碑嵌在溪水深處。那裏乃是一潭死水,長久沒有活水流經,碑上早已爬滿藤蔓。她綁起褲管,一腳踩進淺水裏。伸手撥開界碑上的藤蔓,露出碑上的字:六十藏。

月光照到遠處池水上,照不見底,也不知水有多深,突然心裏有點發憷,一把抓著他手縱上岸去,腳踩在地上,心裏方才舒坦了些。

一邊穿鞋,一邊琢磨蛇母死去那一幕。

思來想去,她突然說,“蛇母死時,李碧梧去了思州。”

“嗯?”

“李碧梧入劫復閣,就是為了方便刺探尹寶山下落。聽說,但凡打聽到尹寶山在哪裏出沒,她必第一個時間趕到。其他時候,是誰也將她請不動。既然她到了思州,也就是說,那個時候,尹寶山也在那附近。”

“……”

“可是,他去那兒幹什麽?”

“棠兒……”長孫茂想了想,轉移話題,“師父留下這些界碑,是什麽意思?”

“這個啊,起初我以為,師父只是在標記蠱陣位置。直到師父置好第三只界碑,我突然發現不是。”她綁好褲腳,起身來,“第一只界碑在夜郎寨外,叫‘一心’,第二只在對岸山頭‘二清’,第三只,在山腳溪流中,‘三凈’……如此往下。”

長孫茂回憶這一路走來遇見的碑,脫口而出,“心清凈,身舍去。識自本心,見自本性。”

葉玉棠道,“我那時拜入師父門下,起初幾年,師父始終都在幫我回顧我所學各門各派劍法、刀法、棍法、掌法……哪怕中原五宗曾遺失的招式,師父竟也都會。兼之諸多獨到心得,層層遞進,不一而足,竟叫我聚精會神學了五年有余。此後,有一天,師父突然同我說,他要開始傳授我一門絕技。我問師父這是什麽絕技,師父想了半晌,沒想出名字,便對我說,那就叫《無名神功》吧。我以為師父是開玩笑,師父卻嚴肅起來。等我嚴肅起來,師父卻只講了六個字,要我‘心清凈,身舍去’。師父內功外功均已大成,兼之有金剛不壞身,用時收發自如;不用時,沒有一絲內力外泄。周身真氣,幾乎已和師父融為一體,乃是習武之人畢生所追求的至高境界。起初我想,要達到這種境界,必然要從這六個字入門。可我琢磨了許多年,至今也沒弄明白,如何才能心中清凈,將身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