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武曲

人知佛老為異端,不知凡背乎經常者,皆異端也;人知楊墨為邪說,不知凡涉虛誕者,皆邪說也。 ——《圍爐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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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值金秋,終南山下太乙鎮正是最熱鬧的時候。

因為還有七日,便是“終南論劍”。

當年雪邦宗主江余邙避世終南,同余真人在樓觀台切磋了三百個來回。酣暢淋漓之際,不禁感慨:“從古至今幾萬萬年,萬人萬事,皆如雲散、水涸,千變萬化,未始有及。至於今時今日暫有之我,又未嘗不雲散霧盡……萬化千變,頃刻而去。如你仙家常言:天地為爐,造化為工,陰陽為炭,萬物為銅。你我誠無所無欲,則何不如疾作此雲即散,此煙即消,泛若不系之舟,乘流則逝兮?”1

說罷,又指著一處山窪窪說:“如若他日江湖弟子仍能如你我今日今時在此以武相會,亦能潛結英俊、密拓豪友;而閑居常懷振卓之心,方不荒廢畢生所學,亦不負這山水化境。”

沒幾年,江余邙被先帝親下終南請出山來,得了個“伏虎先生”的禦賜盛名。後來,因他行事作派果決狠辣,又得了個“劍老虎”的雅號,但這卻是後話了。

出山後的第二年,他沒有爽余真人的約,果真在那個山窪上辟出一處論劍台。

論劍台側另辟一匾,上有聖筆所提、書聖所言:“當其欣於所遇,暫得於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將至。”

終南論劍便從所謂太平盛世的正德元年伊始。

如今是正德十三年。原本終南山腳下這個太乙鎮是個人跡罕至之處,隨著論劍台之名遠播,又有一年一會的盛事,客棧食肆漸漸多了起來,成了個依山傍水、頗具規模的大市集。

十三年至今,料是初出茅廬的江湖俠士擠破腦袋,只可惜“千金易得,終南難上”。一年之間,各名門正宗未出師弟子中的佼佼者三百名得終南英雄帖,前來終南論劍台……這便令是諸多江湖晚輩心之神往的“上終南”。

終南論劍倒也不全限於這三百未出師弟子。

劫復閣於太乙鎮設煙雲客棧,未收終南帖及無門無派之人,可來煙雲客棧請“龍頭”。意思就是,請人領入江湖。龍頭價錢有高有低,俠士挑“龍頭”,“龍頭”也要挑俠士。若是俠士最終未入三百人之列,作為領路人的龍頭,不止半分苦力錢也撈不到,且永世不可再入此行。

十二年間,有無數對自己認識不清之人被永禁“上終南”,也有無數無名之輩一戰成名。人的潛力不好估計,誰又會被來路不明之輩半路截殺,哪怕風頭再勝,很難說最後誰能拔得頭籌……但總的來說這是個公平的遊戲。

十三年來,唯一一件令諸多少年俠客大呼不平之處,便是客棧分配這事。

太乙鎮之大,光客棧就有近五百號,然而論劍台只有一個,這時,客棧的地理位置就成了問題。

花重金請龍頭,自然是貴客,當住煙雲客棧。

煙雲客棧離論劍台最近。客棧依山而臥,而臨水那一面客房便能俯瞰論劍台。僅僅隔著一條太乙河,與論劍台臨水而望……所以煙雲南面客房又名“坐山觀”。

論劍台東西兩側的風雪洲客棧次之,此兩家客棧客房便留給弟子最多名門正宗。

雪邦有江余邙做一宗之主,又有長孫輔機為宗門內婿;兼之重拾驚鴻劍殘卷,正是如日中天之時。門下人才濟濟,高手輩出。近年門下光未出師弟子便已有三十余人收了終南英雄帖,位列千門之首,自然而然便入住這風洲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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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邦弟子這番出行,除去大弟子江中月與江中光,也就一名管弟子教化的孔婆婆隨行。

沒有師長陪同,弟子們更不敢有半分懈怠。

今早抵達太乙鎮,剛過晌午,便齊聚在院中比試。

風洲客棧院落倚靠太乙河,河對岸便是雪洲客棧。

河那頭置了幾十只樹樁子搭的梅花樁,幾乎每個樁子上都有個紮馬步的小沙門。

河這頭,一色兒淺絳短打少年人。

沿河種滿月桂,金星綴樹,滿鎮留香。

河中白浪滔滔,其間摻雜著少年人的笑聲。

偶然聽得“鏘”的一聲格擋,錚錚錚幾聲雙劍交擊,接著便聽得一人氣力不支,在河岸邊連連後退幾步,大喘幾口氣後,才緩緩說道,“有勞謝師弟賜教。”

不及謝少俠答話,先聽見一名嬌蠻少女頗為得意的說,“中光師兄去年在終南榜上位列十三,尚在之文哥哥之上。我說過,今年你敵他不過,你倒不信。”

那位中光師兄有點中氣不足,“是……甘拜下風,不得不服。”

謝之文道,“承讓,承讓。”

旋即抱劍一揖,彬彬有禮。

接著便見那位退入人群的中光師兄怪裏怪氣的說了句,“彤兒師妹不和你之文哥哥比試比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