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樹妖5

槐樹妖豈會不知道。

他上輩子從成精到死於天劫, 好歹也是活了個三四百年。便是中間在寺廟裏待了一段時日, 剩下幾百年時間, 也是夠他看的了。

要牧雲閑說, 他就是最初懵懵懂懂那陣子, 被女鬼給刺激了,性格才會變得偏激。旁的都看不見, 就看見家長裏短的那些破事了。看個兩眼就覺得世間黑暗人間險惡,和個中二時期的小孩子一樣。

他也懶得到處去找什麽人間真實, 他記憶裏就有許多,添油加醋或刪刪減減寫出來, 編出一個個故事。這輩子他是樹妖,就算拿著毛筆,手速也快的嚇人,兩三個月功夫,寫出厚厚一個本子。

直接看的槐樹妖要自閉了。只是他現在與牧雲閑在一處,牧雲閑要和他說話,他也躲不開, 只能聽著。聽得多了, 原本停止不動的任務進度緩慢向上漲了點, 牧雲閑一看, 寫的更起勁了。

他院中常有小和尚過來做些雜事,與牧雲閑關系不錯, 見他在寫什麽東西, 也是好奇, 鬼鬼祟祟往這邊看了幾眼,叫他逮住,問清緣由後,牧雲閑把寫完的本子給了他們一摞。

後來這本子在廟裏越傳越廣,還流到來上香的香客手裏去了。一傳二二傳四,京中逐漸風靡起來,弄得大和尚慧知哭笑不得。

他來找牧雲閑時,見這位與眾不同的槐樹妖下筆如飛,不消片刻就寫下厚厚一沓紙,忍不住道:“都說木靈性情敦厚穩重,在你和他身上,卻半點看不出來。”

這他指的就是槐樹妖了。牧雲閑聞言,寫完最後一行字,把筆擱了,說:“這從何說起?”

“觀你文風便知。”慧知道:“在我這佛門清凈地,你好歹收斂些。”

牧雲閑道:“你這寺廟,每日來往之人不知凡幾。既是成了世間一環,哪來的清凈,只是不說罷了——然你看他們一顰一笑,一悲一喜,不說更勝說了。我看你自詡修為深厚,也為面子好看所困麽?”

和尚愣了半天,說:“我只說你一句,你竟有理了。”

牧雲閑道:“那本子你也看了。”

慧知苦笑:“可讓你抓住把柄了。”說完搖搖頭:“罷了罷了,日後你要是缺讀者,直接拿到外頭賣去。”

“我可懶得賣。”他說:“給該看的人看過就夠了。”

兩人一起待了這段時日,他與慧知之間很有些默契。慧知明白他說的該看之人是槐樹妖,也不點明,只道:“想不出你竟擅長此道。”

牧雲閑輕笑:“這是我曾用來謀生的技藝。”

二人相視一笑。

牧雲閑所寫的,是他十幾世以來的所見所聞,慧知說他應以本心勸說槐樹精,牧雲閑照做了。有時用語言不知如何表達,放在故事裏,卻能看出深意。牧雲閑搬出再多論據也說服不了槐樹精,將他所思所想融入筆下,再換個法子旁敲側擊,倒管用了。

他筆下比槐樹精的心結慘的何止一兩個,看的多了,再提那些舊事,槐樹精的反應也沒也沒那麽大了。

寫了快一年,槐樹精不再拒絕和牧雲閑交流,但任務進度一直停在了50%上下,如果這樣過了任務,牧雲閑堪堪能不死罷了,免不了元氣大傷。他也不慌,只是一反常態的結束了幾百年的宅男生活,出了寺,在城中一路走走看看,也不挑地方。從最破的地方一路走到最繁華的地方,有什麽看什麽。

槐樹妖一直沒什麽反應,也不說好還是不好,像是就要這樣一直僵持下去。

一晃過了五六年,牧雲閑依舊這樣,始終沒有下一步的動作,除了逗逗崇明,就是寫點東西了,要不就是和慧知下下棋。他好像都忘了還有個槐樹妖的任務在等著他。

有次他正在樹下坐著,剛進屋泡了壺茶出來,突然見院子裏多了個鬼鬼祟祟的小和尚,正對著那棵大大的桂花樹探頭探腦。牧雲閑招手叫住了他:“你來作甚?”

才幾歲大的小和尚低著腦袋不動彈了,囁嚅幾聲說:“是師兄,叫我來給他摘些槐花。”

牧雲閑溫聲道:“那樹高,你可別爬上去,仔細摔著。”說著喚來重明,叫他上去搖了搖樹枝,不一會兒,就接滿了一整籃槐花。

小和尚對著牧雲閑施了一禮,話都不敢說,直接跑出去了。等慧知回來,才聽他說道:“那孩子……是慶安侯長孫。大抵是他師兄覺得他偷偷進來不會被罰,誆他來摘些桂花。”

聽見慶安侯長孫幾個字時,牧雲閑覺得心口一重。這可不是他的反應,而是槐樹精。他的第三個心結,當年那少女,嫁的就是慶安侯長子,而那少女生下的孩子,也正是慶安侯長孫。

牧雲閑可沒忘了這茬,他卻只哦了聲,沒什麽反應。槐樹精心裏又是一急,牧雲閑才慢吞吞道:“叫那孩子過來陪陪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