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紅眼列車

鐘瑩覺得她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忘記火車上的這一夜, 更發誓此生絕不會再買第二次夜間列車票。什麽睡一覺就到家了就是騙人的,能在火車上睡得香的都是牛人,反正她做不到。

誰能想到, 花貴價買的軟臥鋪位形同虛設,她竟然和晏宇兩人在車廂連接處生生站到了天亮。

鐘瑩一開始站得筆直,一個小時後下半身依然筆直,卻把腦袋歪在了晏宇肩膀上。子夜以後,她整個人都被他攬在懷裏, 裹進大衣, 趴在他胸口神智不清喃喃囈語。

那時候,輪緣碾過鐵軌, 發出咣當咣當無休止的聲音,從各種縫隙裏漏進來的冷風敵不過倦意, 只能使人保持間歇性清醒。車外一片漆黑,車內燈光昏黃, 玻璃上映出兩個茫然相擁的年輕身影。

“像不像門第懸殊的男女相約私奔, 漏夜出逃, 火車奔馳在漫漫長夜裏,他們不知道旅途的終點是光明還是黑暗, 是天堂還是地獄。就像波希的畫,充斥著罪惡, 絕望,沉淪和一種惶惶不可終日的美......你知不知道波希是誰?”

“不知道。”

“唉,你始終和藝術有壁......”

晏宇低頭看著倚在自己脖頸處的少女,半垂不垂的眼皮, 神智喪失後開始胡言亂語, 她真的已經困頓到極點了。惦記了許久的軟玉溫香, 就這樣抱了滿懷,可他此時卻沒什麽旖旎心思,只覺得心疼。

“要不要回去睡?”

“不要,讓我靠一會兒...天快亮了吧?”

小手抓著他腰側的毛衣,晏宇托了托她下滑的腰腹,靠墻伸長腿,身體傾斜出能讓她趴得舒服的角度,手臂箍得更緊。

累死困死都不願躺回軟臥舒舒服服睡覺,趁著夜半無人對小哥哥大行非禮之事,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撩漢精神?不,她只是被同室的兩個狂野鼾男逼得無處可去,被肮臟的車廂墻壁逼得不得不找個幹凈的支撐點而已。

十點熄燈,在軟包內聊天是不現實的,可鐘瑩對晏宇如何向家人坦承心上有人的過程太感興趣,便拉著他坐在過道的折疊椅上繼續交談。沒多久列車員來趕人,有票進去,沒票離開,過道晚上不留人,更不能說話打擾別的乘客休息。

兩人只好回去睡覺,大約一個半小時後,鐘瑩被此起彼伏風格迥異的鼾聲逼出了房間。那是戴耳機都阻擋不了的高頻,一個像持續啟動的馬達,一個像永不斷電的鉆鋸,熬到天亮她會死的。

她出來了,晏宇也出來了,兩人去找列車員想換個包間。對方說,看看幾點了,大家都睡著了,誰願意跟你換?再說了,你嫌吵別人不嫌?乘客什麽怪習慣的都有,你攤上了打呼的沒辦法。

鐘瑩一貫的大小姐思維:我加錢。

列車員:你能找到願意跟你換的就行,我不管。

晏宇決定幫她去找人換,結果推開第一個門被另一種獨特風格的鼾聲驚嚇,推第二個門被撲面而來的異味勸退。

鐘瑩說算了,你去睡吧,我就站這兒。

熬夜算什麽,想當年許大小姐喝酒熱舞嗨到天亮也不是一回兩回了。

晏宇怎麽可能讓她一個人站在外面呢,於是甘之如飴地陪著,為她拿吃拿喝,帶她從這頭走到那頭,發現隔壁車廂上鎖了,只好站在連接處聊天,整整聊了大半夜。

話題從家裏人的反應續接,上半夜鐘瑩思路清晰,問題刁鉆,總能直擊核心。她對老太太的欣喜,姑姑的好奇和晏辰威脅要向父母告狀什麽的都一笑而過,不作評價,唯獨著重問了表姑的反應。

說實話,表姑對這件事的反應之奇怪,確實出乎晏宇意料。

前日他請姑父幫忙買票換票,就知道這件事瞞不了家人,索性跟奶奶明言了。老太太不但不生氣還很高興,直說好事好事,囑咐他放假回來一定要把鐘瑩帶到家裏吃飯。

晏辰氣得跳腳,說瑩瑩答應你了嗎你就追去,厚顏無恥!人家才十九歲,你這是誘騙無知少女!

奶奶說,我嫁給你爺爺時才十八,頭年結婚就懷上了你大伯,第二年又懷了你二伯,要不是打仗,你爸也不至於成了一根獨苗。十九二十的不小了,辰辰有合適的也抓緊談,我盼著你倆早結婚早生子,家裏能熱鬧起來,咱們晏家啊,人太少了。

老太太憶苦思甜抹起眼淚,晏辰只好忿忿閉嘴。這時候表姑突然說了一句話:“鐘瑩那小姑娘不是辰辰的女朋友嗎?年年聽你念叨。你媽也說過,說打小就要好,好了十幾年了,常在一塊兒吃一塊兒玩一塊兒睡什麽的,這在我們鄉下就像定了娃娃親一樣。”

晏宇還沒說話,晏辰又跳起來了,“我什麽時候和她一塊兒睡了,大姑別亂說。跟我要好的不止鐘瑩,還有舟橋,紅軍,南平他們,好朋友多著呢,我可沒跟她定什麽娃娃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