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魚兒咬鉤了

許爸曾經告訴她,做任何事都要謀定而後動,事業也好,家庭也好,在決定前給自己一個緩沖期,哪怕只有一小時,十分鐘,冷靜下來,權衡利弊,永遠別讓感性立於理性之上。

可惜說這話時,他已經把自己的人生搞得一團糟,家族事業搞得一團糟,帶著一種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的滄桑來教導她,然後說出了他這輩子緩沖期最長,最冷靜,最理性的決定:與晏家聯姻。

鐘瑩一邊怨恨他一邊理解他,路並沒有走絕,堅持下去未必不能翻身,但只用一個女兒,一份陪嫁,一場婚禮就能挽救許家危機,無疑是最快,折損最低,副作用最小的好方法。

這是他權衡利弊後的選擇,顯然在大利面前,犧牲掉女兒幸福這個弊,小得可以忽略不計。

此刻,年輕的晏宇站在她身邊,大約是喝了酒的緣故,瓷白皮膚泛著紅暈,想與她對視,又有點閃躲,眨眼頻率顯示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耳朵挺靈,你怎麽能聽出是我呢?”

“感覺吧,你腳步聲跟別人不太一樣,我也形容不好。”

晏宇淺淺吸了一口氣,想說點什麽,又不知從何說起。他側過身,與鐘瑩一起望著街對面的路燈。一群飛蟲在燈下縈繞,觸不到燈火,又不願離開光圈,困在那處沒頭沒腦亂飛著,讓他找到了一點奇異的共鳴。

“吃飽了麽?”

“飽了。”

“那......”

他本來想說進去吧,外面有蚊子,可是鐘瑩突然轉過臉,“晏宇哥,你什麽時候走?”

“後天。”

“哦,後天我要去姥姥家,不能送你。”她眉間氤氳了淡淡的失落,“你去北城上了大學,以後恐怕也見不到你了。”

晏宇偏頭:“怎麽見不到了呢?放寒暑假我會回來,你不是也要考到北城去嗎?”

以前寒暑假也沒見你回來過。鐘瑩嘟嘴,背後壓著雙手身體微微一扭,大眼睛忽閃忽閃看著他:“我也想跟你和姐姐一個學校,可是我笨,考不上華大的。”

聲音又輕又軟,半惱半嬌,晏宇自動屏蔽了“和姐姐”三個字,感覺脖子臉頰額頭,哪兒哪兒都燒得厲害,半晌才道:“你很聰明,進步快,學習盡了力就好,北城不止華大,還有很多好大學可以選擇的。”

“考不上華大,我往北城考就沒意義了呀。”

晏宇心跳咚地漏了一拍:“為什麽沒意義?”

“因為我只想跟你一個學校!”

鐘瑩脫口而出,馬上反應過來這句話會惹人誤解,忙找補一句:“呃...還有姐姐,你們是我的榜樣。”說完立刻低下頭。

然而晏宇的臉色已經很復雜了,滿眼無措。

人設假面具完美無缺,鐘瑩心裏卻湧起強烈自嘲。

後世她被迫放棄了享受愛情的權利,現在又有誰會逼她?她完全可以選擇遠離晏宇,去談一場或多場轟轟烈烈的戀愛,愛得死去活來傷筋動骨,把那個深沉無趣,成天掛著一副長輩表情的老男人徹底忘掉。

可她的選擇是什麽?利益。

原來她骨子裏和許爸就是一樣的人!嘴裏喊著我恨,我不想,我不甘願,吊在嘴邊的胡蘿蔔又舍不得不吃。嘴邊的不吃難道去地裏拔?那太累了。

猶記得出嫁當日,她挽著許爸走進禮堂,被他親手交給晏宇,那時他說什麽?瑩瑩以後要懂事,要聽話,孝順婆婆,和你的丈夫好好相處,如同第一天上幼兒園被他交到老師手裏的情景。

譏誚在唇邊一閃而過,看啊爸爸,我多聽話,重活一世我主動接近你的救星了,我又要為了巨大利益賠上青春放棄愛情了,而且這一次心甘情願。高興麽?是你教得好啊!

之前察覺到晏宇眼神的不尋常,她就預感計劃將有突破性進展,難免思緒翻騰了一會兒,自省,猶豫,下定決心。

就這樣走下去吧,她終究是舍不得榮華富貴的。

人與人之間的氣場氛圍是很微妙的東西,判斷社交對象的好惡也是名媛基本功之一。通過眼神,語氣,微表情來決定下一步策略,想交好便要懂得語言藝術,聊天有分寸,不動聲色投其所好;懂得肢體藝術,適時表現關心,又不能過於關心,注意保持讓對方舒服的距離;懂得造型藝術,重視與對方每一個相處的場合,見面留下的只有美好印象,尊重他人,也是尊重自己。

用一句話總結就是,我欣賞你,喜歡你,甚至愛慕你,你感覺得到,但沒證據。

這一套對付老男人都有效,別說十幾歲的少年郎了。晏宇今晚的每一個反應,都在鐘瑩意料之中。

吃飯之前,餐廳沒亮燈,她找借口在外磨蹭了一會兒才進去。半昏不暗的環境裏,精心裝扮如同給瞎子拋媚眼,起不到很好效果,唯有燈火通明時出現,晏宇才能受到視覺沖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