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女子香(十)(第2/2頁)

小路之遙沒有分給她半個眼神,似乎只是在放空,又似乎是在思考些什麽。

不論他有沒有在想東西,李弱水都從他的表情裏看到了兩個大字“無趣”。

白輕輕沉浸了一會兒,隨後像是突然想起什麽,臉上的笑容轉為慈愛,她伸手捧起路之遙的小臉,腕間的紫檀珠碰撞出清脆的響聲。

“我們不是說好要打耳洞嗎?阿楚準備好了沒有?”

小路之遙此時才有了些反應,蒙著霧靄的眼睛轉向白輕輕的方向,他毫不在意地點了點頭。

“知道娘親為什麽喜歡你嗎?因為阿楚很聽話,無論娘親怎麽愛你你都不會離開。”

她從食盒裏拿出早已準備好的銀針和藥酒,小路之遙沒什麽反應,蒙著霧氣的眼睛直視前方,卻沒能聚焦。

白輕輕將銀針泡到藥酒裏,一邊攪弄,一邊笑得燦爛,如同去郊遊那樣輕松。

“娘親前日得到你爹爹的消息了,他好像成親了呢。”

黃酒略微渾濁,銀針在其間旋轉,將裏面不多的藥材攪了個粉碎,面上卻還是那副天真之意。

“不過也不怪他了,娘親不是也帶著你再嫁了嗎?你爹爹是在生我的氣吧?”

狹窄的小院裏吹起一陣風,地上被碾為花泥的花瓣粘在石板上,像一抹化不開的血跡,空氣中能聞到一陣花香,但更明顯的是濃厚的酒味。

但小路之遙並不在意,他只是在想這院子到底有多大,為什麽他走了許多次都沒能摸到院門。

“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因為我再嫁了是嗎?”

白輕輕將藥酒揮到一旁,瓷瓶在桌上晃了兩圈,還是穩住身體停了下來,瓶裏的銀針與瓶口互相碰撞,叮叮當當很是好聽。

他都快聽得入迷了。

一直沒有得到她心愛之人的回應,白輕輕往前拉住他的手臂,笑得無辜,眼裏卻又含了清淚,似是祈求、又似有些癲狂。

“你為什麽不回答我?是不是因為我再嫁了你嫉妒,所以才又娶妻的?我們的阿楚天盲,他需要你,你為什麽不回來?”

小路之遙轉頭“看”她,依舊沒有聚焦,那雙眼裏有的只是江南的煙雨,輕輕柔柔地遮掩住了想要透進的天光。

“娘親,要打耳洞了嗎?”

白輕輕頓時笑著捏住他的臉,語氣輕柔,壓抑的語調中帶了幾絲顫抖。

“現在,不要說其他的,說你嫉妒,你嫉妒我再嫁。”

他小小的臉被捏得變形,嫣紅的唇差點就被扯到耳後,黑黑的瞳仁找不到焦距,就像一個被肆意欺淩擺弄的木偶。

李弱水是個成年人都被嚇到了,小路之遙只是個五六歲的孩子,他怎麽會不怕。

她試圖去拉開白輕輕的手,卻沒有用,每每都只是穿過,這讓她有些無力。

白輕輕的淚已經止不住了,流了滿面,看起來我見猶憐,說出的話卻仿佛淬了毒。

“當年為了留住你,我吃了藥,讓我們的阿楚成了天盲,你卻沒有半分憐憫地離開,你好狠的心。現在你嫉妒了吧?你是不是嫉妒了?”

聽了這話,李弱水愣愣地看向路之遙,只覺得心酸極了。

他的父母沒有一個真的期盼他的出生,就連眼睛也是自己的娘親毒壞的。

“這樣啊。”

小路之遙嘴角揚起一抹柔和的笑,卻因為被扯住了嘴角,笑容變得奇怪,就像是夜裏的幽曇,靜謐無聲,帶著一種不自知的易碎。

他開了口,清脆的童音天然就帶著天真的意味:“我嫉妒了,我嫉妒你嫁給了別人。”

小路之遙費力地說出這句話,白輕輕似乎是被按了什麽開關,淚也不流了,笑著抹去臉上的淚痕,親昵地點點他的鼻尖,好一副少女懷春的模樣。

“我當然知道你在嫉妒。但是別難受,只是因為這個男人和你有幾分相似而已。我只是太愛你,想你想得都快要發瘋了。”

小路之遙像聽到了什麽笑話,輕笑一聲,隨後開口:“娘親,耳洞還打嗎?”

“打啊。”

白輕輕再次拿過那個藥瓶,臉上淚痕未幹,卻輕輕哼起了歌謠,歌聲中帶著濃厚的鼻音。

她將泡足了藥酒的銀針拿出來,彎彎眼眸,湊上前去捏住路之遙的耳垂。

那一針毫不猶豫,鮮紅的血珠像是一粒粒的小紅豆掉下耳垂,在白衣上灑下滴滴梅花。

“看,這是我找了好久的耳棒,是用白羽雞的羽骨做的,很漂亮吧?”

雙耳都紮好了耳洞,白輕輕拿出兩根小小的耳棒在他眼前晃晃,眼眸彎似月牙,話裏頗有幾分邀功的意味。

她卻忘了自己的孩子根本就看不到什麽,只是滿心歡喜地將耳棒插入那還不停結著紅豆的耳垂裏。

院外的蟬依舊在死命地叫著,仿佛這個夏天再也過不去了一般。

李弱水沒聽到路之遙的一聲驚呼,他只是虛虛地望著不知名的地方,在他的眼裏,無論望向何處,也不過是一片空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