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芙蓉釵裙(第3/5頁)

不知自己是怎麽了,面燥耳熱,手中的參考資料也隨之落地。正要俯身去拾,已有人撿起並交到我手中,“同學,你的書!”

我如被人撞破心事,驚惶道謝,顧不得看對方樣貌,匆匆離去。

周四接到葉翩翩的電話,“湘裙,你最近在忙些什麽?大家都以為你失了蹤!”

“真失蹤倒好了,”我拍一拍疲憊的面頰,“天天都在查資料、做實驗、寫報告——連上吊的時間都擠不出來。”

“你知道我昨天遇見了誰?”翩翩的聲音頗為興奮,她其實並沒有聽進我的話。

我對這種三八新聞實在哭笑不得,“張曼玉?還是周潤發?”

“去你的!”翩翩在電話那端嬌嗔地罵,“我遇到孟龍潭了。”

“孟——”我的腦海裏如同開啟了“GOOGLE”網頁,迅速搜索相關詞條,但半晌也想不出是何方神聖,只得硬著頭皮追問,“孟什麽?”

“啊呀呀!你這個沒心沒肺的小東西,竟然不記得孟龍潭!他是我們的學長!當年最出名的校草!長得像漫畫書裏的小男生!破格保送進美術學院……”翩翩用了一連串的驚嘆號,才勾起了我些微點滴的回憶。

“所以——?”我並沒有提起興趣來應和她。

“真是沒心沒肺啊,”翩翩誇張的架勢仿佛在替竇娥伸冤,“木頭一般的女人,絲毫不解風情呢!”

“拜托小姐,我哪有你這麽悠閑?還記得前三年後五代的緋聞韻事。我現在忙得腳不沾地:教室、工廠、實驗室支得我團團轉,有時候嘴裏都塞不進飯粒……”排在後面等電話的學生不耐煩地咳嗽了幾聲,我連忙長話短說,“翩翩,有什麽事你加緊說,我後面還有人排隊等著用電話呢!”

“討厭你!”翩翩最無法面對的就是這種毫無情調、瑣屑局促的現狀,遂用懶洋洋的語調結尾,“他呀,完全走了樣,年少時的靈秀氣消失殆盡——時間真可怕!”頓一頓她又說,“星期天過來吧,有個朋友訂婚,借我這裏舉辦舞會!”

翩翩那裏舉辦著永恒的舞會,即使沒有生日或者訂婚,也會有其他別的名目——是在為“酒底笙歌”現身說法。

放下電話的時候驚覺天色已變作紫紅,像一張巨網,繁華地撒下來——那種光亮,瑰麗而不可告人。四周潛伏著未成型的黑暗,七裏香的香氣一下子濃烈起來,不想白日裏平凡普通的灌木,到晚上竟爆出那樣大蓬的熱情。

我記不得孟龍潭,就像她記不清桑子明,我們每個人的宿命,這樣相近又毫不相幹。

認真到了舞會那天,我卻又遲疑了——這樣緊迫的學業,去參加一個無關痛癢的舞會,實在是浪費。且從實驗室出來特別的累,於是找到借口蒙頭大睡,然而心裏無端地煩悶,翻來覆去掉轉方向,只助了一身的汗。我突然坐起來,一把擲開將要生苔的被褥,拉開抽屜,生生吞進一顆安定,這才無端睡去。

睡來睡去也不踏實,恍惚中驚見桑子明那純凈的微笑,想伸手觸及,他突然棄我而去,急切間我忘了矜持,忙去牽他的衣角,待他轉過身來我大吃一驚:這不是藍劍又是哪個?

我整個人如同被夢魘籠罩,出不得聲喘不得氣,好容易從枕上躍起,以為已經月掛西山,但看看辰光,竟然連午後也沒過。

真是天意難違——不,也許不是天意:我的理智圈不住我的心,我的邏輯管不住我的腳——也許下意識,我想遇到什麽人?

我揚起頭,看見鏡中的自己:臉頰不知被這春色、亦或反常的勞累,渲染成一朵嬌艷的海棠;眼睛美麗而饑渴,懷著不被人知也不可告人的目的。

這樣子像極了一個人——我凝神細思,是誰呢?

莫非是多年前,那個荒蕪的寺院裏,一尊名叫“阿修羅”的塑像——然而思緒一經滑過此,我下意識地打了個寒戰。

我又去晚了——我是那種例牌遲到30分鐘的人,這樣的脾性大約只好一輩子關在實驗室。

但這是一個短暫的舞會,我到的時候已經曲終人散,傭人正在收拾殘局。殘花殘酒以久殘留下來的杯子,都有一種頹敗的痕跡,過去了的東西,沒有價值。

“既見君子,雲胡不喜——湘裙,我幾乎以為你不來了!”低沉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一驚,只看見不遠處,藍劍斜倚在長椅上,似乎喝了很多酒,卻沒有一點醉意。音箱裏有DARKBULE有的余音,像是意猶未盡。

“為什麽你總是出現在曲終人散的時候……”他的腿長,三兩步便跨到我身前,近到不能再近,溫熱的呼吸,像芙蓉花絮,落得我一頭一頸。

這套把戲不知道他用來對付過多少人,可是每次拿出來,都一樣好用——一個人能顛倒眾生,畢竟是有他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