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觀滄海[正文完結]

傅元青離京之前,去尋了一趟百裏時。

屆時百裏時也在收拾行裝,準備離開,見他來了也不詫異,道:“正好,剛燒了熱水泡了茶。是新茶。”

他大約是要取笑傅元青,特地說了新茶二字,傅元青入內,到處是中藥材,沒地方落腳,站著便喝了那碗茶。今年的新茶確實不錯,清澈回甘,茶影飄浮,很惹人回味。

“掌印來做什麽?”

“有一事想問你。”傅元青道。

“請講。”

“《大荒玉經》真的存在嗎?”傅元青問。

百裏時收拾東西的手一頓,看他:“怎麽問這個?”

“半安走前,方涇問過。”

“我說了他經脈寸斷,修不了此經。”

“只是如此嗎?一個據說可過命的雙修之術,說修就修,說停便停,又要取什麽心頭血來滋養……什麽是天人合一,什麽叫共享天壽?迄今也未有跡象。”傅元青搖搖頭,“一切都是神醫您說了算,雖然解釋得通,但也未免太過牽強。”

“不是我說了算,有書簡為證。”

“你說的是這卷玉簡?還是這一卷竹簡?”傅元青從懷中取出兩卷經文放在了桌上,“所謂大荒乃是何時?所謂巍山又是何山?”

百裏時笑了:“既然掌印篤定我造假,為何要來問詢?”

“……因為書簡確實是古物。而我確實活了下來。”

百裏時仔細收拾藥材,將它們分門別類放好,又貼上封條,過了一會兒道:“當時陛下千裏尋我,告訴我掌印患疾,我身為醫者不可能袖手旁觀。我只是一個普通醫生,救死扶傷天經地義。”

百裏時擡頭一笑:“至於掌印種種質疑,您已經有了答案,又何必來問我。”

傅元青將兩卷心經放在了案幾上,叉手掖袖,行禮:“多謝神醫,救我命,亦救我心。”

說完這話,他便轉身離去。

外面陽光正好,秋日已來臨。

樹葉開始金黃,瓜果熟時飄香。

他以為要死在夏末,卻在秋日迎來了生機勃勃。

出發往寧波港的馬隊往出行了十裏,在遠望廳中,眾人備下送別宴席等他。

有曾經的好友浦穎、楊淩雪、顧淑望。

有身邊的同伴方涇、德寶。

亦有如今的同僚,庚昏曉、蘇余慶。

方涇哭得眼睛腫脹。

“幹爹您真要走嗎?您舍得我嗎?您舍得陛下嗎?”

傅元青撫摸他的頭,笑道:“我舍得。”

方涇哭得更厲害了。

“我年紀輕輕入司禮監,你非要帶頭喊我老祖宗,說是這麽多年的規矩。把我風華正茂的傅二喊成了七老八十的妖怪。我還記恨著呢。”他說。

方涇再憋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我錯了行不行,我以後不喊老祖宗了。”

“那喊什麽?”

“小、小祖宗。”

眾人哄堂大笑,又作詩告別,半個時辰後,傅元青才能騎馬離開,他行出半裏,回頭願望,京城和遠望亭融為了一體,在他身後。

秋色的光暈中,朦朧飄蕩。

像是他激蕩起伏的一場殤夢……

夢醒了,那些噩意也都被拋在了腦後。

*

一行人自通州渡口上運河航船,又改陸路,急行數日,抵寧波港。

上百艘海船旌旗招展,正在迎接他們的到來。

其中最高最大的那艘寶船是他的旗艦。

他不等歇息,下馬登船。

從船上看去,一望無際的海面到最後與天相連,變成蒼茫。

又過了一日,船隊起航,大端朝的疆土逐漸消失在遠方。

他扶著圍欄等了一會兒,便有人自身後摟住他。

他回頭去看,趙煦穿士兵軟甲站在他身側。

“陛下太任性了。”傅元青道,“您若與我一同出海,朝廷怎麽辦?”

“皇帝還在紫禁城,只是不上朝而已。跟你來的是承景。”趙煦道,“我都算好了,第一次出海,最多不過半年,後面就算行得遠了,三四年也回來了。咱們老祖宗中間還有個二十二年沒上朝的,也不見大端亡國,況且,朝中有浦穎、蘇余慶、庚昏曉之流,有沒有我這個皇帝都一樣。再過得個五六年,福王的兒子就長大了,我便把皇位禪讓給他,專心做掌印身邊兒的侍衛。”

傅元青無奈嘆息。

“反正都離岸這麽遠了,你總不能送我回去吧?”趙煦道。

傅元青側頭看他。

“不。”傅元青說,“我要養你在我房內,與我做雙修之事。琴瑟和音,共享天壽。”

趙煦笑起來,吻了他的臉頰一下:“是……老祖宗。”

*

蔚藍天空中海鷗翺翔。

水面波光粼粼。

白帆皚皚。

從曾以為的終途,駛向一望無際的滄海深處。

欣然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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