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骨霜劍起(二更合一)

傅元青的車輦抵達將軍府時,楊淩雪已是在門口等著,車下凳幾未曾擺好,楊總兵便已經上前抓住了傅元青的胳膊,眼眶通紅,哽咽著瞧他。

十三年未見。

那個在課上睡覺,疊紙人兒的搗蛋鬼如今身形魁梧,比老祖宗還高出一個頭去。

只是眉目間依稀還有曾經青澀的身影。

老祖宗悵然一笑。

“哥……”楊淩雪沙啞著聲音說,“終於把你盼來了。”

老祖宗不敢看他晶晶的眼,微微低頭,結果忍不住笑了出來。

“楊總兵跣足而迎,是把傅元青當做了許攸?”【注1】

楊淩雪不解,低頭一看,自己光著腳卷著褲腿站在石板路上。

他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本來在床上睡懶覺,一聽說是哥來傳聖旨就忍不住跳起來了。”

“不瞞楊總兵,今日是替陛下宣讀聖旨。”

“好,哥哥跟我來!”楊淩雪說著要攬他肩膀,斜裏卻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腕,楊淩雪一怔,回頭去瞧,一個身著黑色飛魚服臉帶天將軍面具的年輕人站在傅元青身後。

“這是?”

“東廠死士,陳景。”老祖宗道,“陳景,松手吧。這位是甘肅總兵楊淩雪大人。”

陳景還瞧著楊淩雪,然後緩緩松手,說道:“就算是甘肅總兵,也不能對掌印無禮。”

他一直安靜沉穩,倒讓人注意不到。

如今上前一步,竟敢抓甘肅總兵的手腕,絲毫不顯得畏懼,頓時就入了楊淩雪的眼。

楊淩雪哈哈大笑:“真是個好小子,敢這麽頂撞我。要擱在我部隊上定讓你做先鋒殺敵。不錯不錯,你就要這樣,好好保護你家掌印,別讓他被人欺負了去。”

“入府吧,待香案設好,宣讀聖旨,莫耽誤了皇命。”傅元青道。

楊家也是世家,有些消息多少能提前得知。

雖然宣讀聖旨時因為天下兵馬大都督幾個字也受震動,倒也沒有過分失態。

楊淩雪謝了恩起來,接過聖旨,恭恭敬敬的在香案上供起。

傅元青又把陳景手中的匣子接過來打開,裏面是半塊兵符:“請大都督掌兵符。”

楊淩雪接了過去,打量傅元青:“哥哥這些年都沒怎麽變,倒不像我,在邊疆糙了老了。”

“紫禁城風水好,錦衣玉食、高枕無憂,靠得都是將士們駐守邊疆保得大端朝安穩……這樣的安樂羨慕不來,也無須羨慕。”傅元青說。

說到這裏,傅元青又道:“大都督已統領天下兵馬,以後還應恪盡職守。傅元青是宮裏人,您也該保持些距離,不要讓旁的人落了口實。”

“什麽口實?”楊淩雪問他,“親近閹黨,同流合汙?”

傅元青道:“是。”

楊淩雪混不在乎笑了起來:“便讓人說去好了。我一個甘肅總兵,駐守邊疆十三年,楊家也沒封個侯世襲,兄弟們沒一個長袖善舞的,京城裏關系也維持的貧瘠,比不上權鸞五代鹹寧侯的家大業大。陛下突然讓我當大都督,為了什麽?我楊淩雪有自知之明,不是哥哥從中斡旋,能有這番光景?如今我與哥哥已經綁在一處了,就算走得遠了也沒用。倒讓人說我不知感恩,不是個東西。”

傅元青沉默。

楊淩雪還說:“我以後天天去哥哥私宅喝酒,跟哥哥舞刀弄劍的,我看他們怎麽——”

“好了。”傅元青無奈,“都是做大都督的人了,怎麽如此不穩重。”

楊淩雪笑了幾聲,終於落寞了下來。

“一個人在邊關的時候,想你、想傅家大哥……後來,就傳來傅家下獄之事。我背著軍令,沒法兒回京,急得出去殺了一堆韃靼兵……三年一歸,我回了四次京城……你不肯見我。沒人願意跟我說,我去找於睿誠他不說,去找浦穎求見夫子,被浦穎罵出來……他們說你已經深陷泥淖,不值得救,也救不得……一晃十三年過去了。”楊淩雪哽咽道,“哥,我救不了你,救不了傅叔叔,也救不了傅大哥。皇上讓我當這個大都督,可我知道,我還是那個沒用的、靠著你收拾爛攤子、只會給你幫倒忙的楊淩雪。”

天下兵馬大都督,手裏握著半塊兵符,眼淚鼻涕齊流,哭的狼狽如稚童。

傅元青站在一側,不看他,給他留了顏面,讓他放肆去哭,又過了好一會兒,聽見大都督擦鼻子的聲音。於是老祖宗問:“大都督在家裏還勤於練武。”

哭得有些恍惚的楊淩雪回頭去看,院子裏那排兵器擦得鋥亮,刀劍握柄處都包出了漿,是常年用的。

傅元青走到兵器架下,拔出那把骨霜劍,這把劍是楊淩雪之父的愛物。

傅元青仔細打量它十幾年不變的寒光,輕聲道:“昨夜波聲,洗岸骨如霜。”

大都督帶著鼻音問:“哥,要不你跟我耍耍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