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日之計在於晨

陳景手裏動作一頓,低頭去看,傅元青體力不好,已經半昏睡過去。

他沒有下去,反而打了水來,給老祖宗清洗了身體,裏裏外外都幹凈清潔。又為傅元青穿好褻衣褲。陳景做這一切的時候,雖然手腳不算熟練,可貴在認真輕柔,就算傅元青已經昏睡,亦沒有一絲一毫的輕視褻瀆之意。

出門前,他輕輕挑起暖閣最遠的一盞燈。

橘黃的光輕柔的照在拔步床紗帳上。

他看了一會兒,這才推門出去。

*

聽濤居正堂上的一副字畫掛得日子有些舊了,算不上顯眼。

那是一副簡單的山水雪景圖,上面有行小楷。

——聽松聽竹,聽雲聽風,聽雷聽雨,是為聽濤。

下面的落款乃是心閑居士趙謹。還有先帝的私印。

陳景只匆匆瞥了一眼,就掀開簾子出了正堂,外面一張板凳,方涇披著棉襖,揣著手正在哈氣。一張娃娃臉凍得通紅。

他瞧見陳景出來了,連忙跳起來:“萬……咳……您出來了。”

陳景對他說:“百裏時之前開出的方子還有一味補藥,你記得明早給老祖宗服下。”

“是。我明白。”方涇說。

“把那副聽濤雪景圖撤掉。”陳景說。

“那可是先帝爺的墨寶……”

“然後燒了。”

“啊?”方涇這次徹底呆了,“這可是殺頭的事兒!老祖宗可寶貝兒那副字了。您這是要奴婢的命啊……”

說到最後他紅著眼眶,可憐巴巴的看著陳景。

陳景瞥他一眼。

方涇噤聲。

“您、您要不早點休息。”他擠出一句話。

陳景轉身走向聽濤居院最裏面偏僻的北廂房,推門而入,裏面只有一張鋪了薄被的床榻,然後那卷大荒玉經擺放在床頭案幾上。

他拿起來翻了翻,回頭去看窗外,風雪更甚。

*

與其他大珰總愛往宮外面跑不同,傅元青鮮少在私宅過夜,也只有冬日裏出來了回去有些艱難會呆上一夜,第二日清晨也必回大內。

像是皇上恪守十三年的禦門聽政一般,老祖宗也牢牢恪守著內侍官的規矩。

可是這兩件事兒,就在這剛過完年的幾天裏先後被打破。

皇上沒有去太和門聽政。

老祖宗也沒回宮裏。

傅元青夜裏做了好些個夢,醒來的時候全然不記得了。

雪似乎是停了,他半躺在床上推開窗框,窗框輕敲紅梅,梅梢積雪散落,院子裏那個年輕人陳景已經行了兩套劍法,熱汗從他鬢角滴落,身手靈敏矯健,很是賞心悅目。

陳景收了劍,走到窗旁。

“掌印醒了。”

“你倒起得很早。”傅元青說,把方涇擰幹的熱帕子給他遞過去。

“寅時要起來練功,習慣了。”陳景接過來擦了擦。

“皇上禦門聽政也是這個時辰。”傅元青隨口說了一句,回頭問方涇:“昨天早朝情況如何?沒見到東廠的呈報。”

方涇咳嗽了一聲:“我回頭問問孔尚是怎麽回事兒,這家夥,掌刑的位置坐得太混了。”

陳景問:“掌印,可用膳?”

傅元青剛要拒絕,便瞧見陳景黑耀石般的眼睛看過來:“要不同屬下一起?”

這張臉,這對眼,他一看就猶豫了。

還不等他再推托,方涇已經開口道:“果然這大荒玉經就是好啊,老祖宗就不愛吃早膳,這才一夜呢,就已經想要用膳了。幹爹,您想吃點兒什麽?粉圓子,小米粥,桂花糕,素餡包子,羊湯片兒川都備著呢。”

傅元青只好問陳景:“你想吃什麽?”

陳景認真思索了一會兒:“都好。”

“方涇……”傅元青一開口,方涇就連忙去張羅早飯,像是怕他反悔一般。

等陳景換了衣衫再入聽濤居的時候,熱氣騰騰的早膳被端了上來。

滿滿當當的擺了一桌。

陳景給傅元青盛了一碗小米粥,他接過去的時候,兩個人的指尖相碰。傅元青碰到了年輕人滾燙的皮膚,前一夜的荒唐事兒湧入腦海,他垂下眼簾,神色如常的對陳景說:“你起得早,又練功,定是餓了。不必拘束,多吃一些。”

陳景也不跟他客氣,應了一聲,就開始吃飯。

傅元青不動神色的瞧他,他雖然吃的多,可舉止倒是十分文雅,一點沒有武士的粗鄙,甚至依稀有幾分當今聖上的舉止儀態。

“以前的事還記得嗎?”傅元青問他。

陳景吃早飯,說:“不太記得。也沒什麽好提。”

“你還年輕,應該到處走走看看。倒不應該在宮廷裏。”傅元青說,“昨夜那樣的事……你若不願,也許還來得及。我讓東廠那邊釋放了你的死契如何?”

“大荒玉經爐鼎道走得事引氣入體之門,一旦修煉,便不能停息,陽元無處可去,最終便要爆體而亡。”他說完這話擡眼問傅元青:“掌印是對屬下不放心嗎?為掌印修道,陳景沒有怨言。屬下父母雙亡,孤兒一個……自有記憶以來,皇庭大內便是家了……除了這裏,無處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