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少年敬閑

侍從們輪番倒下。

雨幕厚重,冷風尖利,海水在狂亂地湧動,一遍遍粉身碎骨地撞擊橋梁。

路迎酒眼前是一片朦朧,努力聚焦,也只能看到模糊的輪廓。他在以直覺廝殺,體能消耗殆盡,心臟每次跳動都帶著疲憊。

他本來能請神的時間,就非常短。

因為體質原因,請神對他的反噬巨大。他鬼化得厲害,從異色瞳孔,到生出的鬼角,逐漸尖利的指甲,再維持一段時間,他要不然死於心力衰竭,要不然直接變成惡鬼。

——雖然路迎酒也不知道,哪種會更好。

又或許在那之前,他就已經死了,沒辦法知道答案。

一把長刀無聲地貫穿了他的腹部。

血淋淋的,鮮紅滾落在地,被雨水稀釋。

他並沒有感到疼痛,鬼化的效果堪比無數支腎上腺素,他不會冷、不會疼也不會退縮。實際上,只要將刀子折斷、丟出去,傷口也能以數百倍的速度愈合。

但這改變不了什麽。

他依舊會死在這裏。

黑獸嗚嗚地想過來蹭他,可它也沒有力氣了,一瘸一拐,站立不穩,血液身下蔓延。

都說臨死關頭,人眼前會有走馬燈。

生前大大小小的事情,細細碎碎的悲歡喜樂,紛紛要在眼前跑一遭。

出乎意料的是,路迎酒沒想到前26年的人生。

他到了風雪。

那場白茫茫的、永遠沒有盡頭的風雪。

他拉著玄衣少年走在雪地中,深一腳淺一腳,唯有手中的燈光是明亮的黃色。

“……”他無聲地喊了一句,“敬閑……”

意識陷入黑暗。

……

1528年。

華陸山。

青年來到山腳時,村民們幾乎是畢恭畢敬地把他迎進村子裏。

他穿得樸素,一身白衣有古怪的暗紋,日光落下,光華隱隱流轉。衣襟規規矩矩地扣好,一條深紅色的細繩垂在脖頸間,襯得他的皮膚白皙好似皓雪,溫潤好似玉石。

村長姓柴,人稱柴老漢。

此時他點頭哈腰,笑得眼尾都是皺紋,問道:“不知怎麽稱呼——”

“我姓路。”青年人回答。

聲音也是極其好聽的。

“哦哦,是路大師,路大師。”柴老漢點頭,“您這邊請——”

路迎酒跟著柴老漢,到了村子的僻靜處。那裏有間無人的竹屋,是上個驅鬼師住的地方,現在留給他了。

屋內落滿灰塵,想必是村裏人來不及打掃,只匆匆換了新的被褥。

他放了沉重的行囊,捏了個決。

風自平地而起,席卷了屋內,將角落的灰塵盡數帶走,掃了出去。

柴老漢看得目瞪口呆,連連稱贊道:“大師就是大師!本領實在是高!”

路迎酒看了他一眼,淡淡說:“帶我去看看吧,那具屍體在哪裏?”

於是,柴老漢又帶著他去了村南。

村南是幾間破舊的草房,四面漏風,像是許久無人居住。

還沒走近,路迎酒就聞到了極其可怕的臭味。

正值盛夏,肉放臭了就是這種味道……而且聞起來,還是放了很多天的那種。

柴老漢幹嘔了一聲,引著他來到一間草房前,捂住口鼻:“大師,要不然、要不然我還是在外頭等您?”

路迎酒略一頷首,面不改色地進了屋內。

無數只蒼蠅飛舞,發出嗡嗡聲音。角落有一具屍體,胸口被直接破開了,露出暗紅與綠色交織的肉。

死者是壯年男性。

他的目光掃過屋內。

這人死得淒慘,但屋內出乎意料地整潔——準確來說東西本就不多,稱得上是家徒四壁。鍋爛了一半,碗也破了,但是鍋碗盆瓢擺放得整齊。

看不出來掙紮的痕跡。

這男人身材健壯,手臂、大腿都有明顯的肌肉線條。而他是在毫無反抗的情況下,被殺死了。

路迎酒蹲下來,細細打量死者的傷口。

是被刀……不,不對,是被利爪直接撕開的。除了致命傷,他的軀幹、四肢都有可怖的傷口,以及淤青。

據柴老漢所說,這男人死了五六天了,過了那麽久,路迎酒還能感受到傷口處的陰氣森森。

果然,和村民們想的一樣,是鬼怪作祟。

他捏了張符紙。

符紙的後半截燃燒,悠悠在空中轉了一圈,追尋陰氣的蹤跡。

但它和屋內的盲頭蒼蠅一樣,只在原地打轉。

——那鬼怪很謹慎,懂得在殺人之後,隱匿住行蹤。

路迎酒再次審視一番屋內,出去了。

柴老漢躲得遠遠的,見到他出來,趕忙扯著脖子問:“怎麽樣?!”

路迎酒輕輕搖頭:“確實是厲鬼,只是時隔多日,追查不到了。”

“啊!”柴老漢臉色變了,“那、那要怎麽辦?”他哆哆嗦嗦,整個嗓音都在抖,“萬一它還來殺人怎麽辦?我們是不是該貼點符紙在門上?鞭炮有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