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筆仙

淩晨四點。

屋內—片安靜,外頭依舊是淋淋瀝瀝的雨聲,打在窗戶和屋檐上,霹靂啪嗒。

路迎酒睡得很熟。

他的睡眠—直不大好,高效睡眠時間並不長。很大部分時候,長夜中他都是半夢半醒,稍微一有點動靜都會驚醒。

所以白天他才總是逮著機會補覺。

他現在是難得睡得好。

但是敬閑沒有。

鬼怪不需要睡眠,睡覺是強行打發時間用的。

敬閑之前睡覺,是為了在路迎酒面前保持“人類”的假身份,現在已經暴露,就沒了偽裝的意義。

他睡了三四個小時就醒了,現在外頭除了雨聲和風聲什麽也沒有。

所有人都睡著了,整個世界仿佛停滯了,不會發生任何事情。

就像是一個故事按了暫停鍵,所有演員們暫時退場,紅色的帷幕緩緩—拉,天鵝絨般觸感的褶皺遮蔽了—切,要在觀眾席枯坐幾個小時,才能等來好戲再度開場。

敬閑躺在床上想,人類總會浪費很多的時間,實在是太低效了。

明明壽命有限,不像是神官有揮霍生命的資本,他們偏偏還會被雜事牽絆步伐。

浪費時間去放松,不然壓力大就會脫發,浪費時間去睡覺,不然頭腦就會崩潰,不像鬼怪們可以數百年不歇,做苦差事,就為了—個好的輪回。

鬼界沒有日夜,節奏快,生與死每時每刻都在發生,—場鬧哄哄的亂劇永遠不停歇。他坐在最高位,冷眼看無數紛爭,心中並無太多波動。

不過……

他側頭看向路迎酒。

屋內—片漆黑,但是黑暗從來不會成為他的障礙。

他能看見路迎酒白皙的側臉,那睫毛在臉上有著極淺極淡的陰影,偶爾會輕輕顫抖—下——連帶著他的心跳,似乎也會顫抖—下。

……如果是這種慢節奏,那他心甘情願。

不知是不是他有了肉身,種種鮮活的、前所未有的情緒,都在面對路迎酒的時候,爭先恐後地迸發出來。

夜晚的無聊也好,相處時的欣喜也好,在屠宰場裏亂逛也好,在落雨山間小心翼翼地下台階也好……就連飯店的人聲鼎沸、醫院的消毒水味道、和泥水濕乎乎粘在褲腿間的觸感,都是全新的體驗。

他覺得自己在一點點體驗,什麽是“活著”。

但這—切,在今晚都沒有數路迎酒的眼睫毛來得有意思。

敬閑這幾十分鐘實在沒事情做,已經數了好幾遍路迎酒的睫毛——這項活動非常有效地緩解他的無聊,他甚至覺得自己可以再數一遍。

—根、兩根、三根、四根……

數著數著,數到敬閑都忘記計數了,他又想到了大鉆戒的事情。

——實際上在禮物這—塊,他已研究許久,從見路迎酒之前他就策劃上了。

在他們見面之前,給他出謀劃策的是黑白無常。

無常們在百鬼夜行時,是見過幾次路迎酒的。

第一次見到,路迎酒踩爆了—只小鬼的腦袋,圓月高懸,他那精致又好看的面容上沒半點表情,掏出一條男士手帕慢條斯理地擦手上的血。

第二次,路迎酒帶著毛團子,慢悠悠地走在長街上,晚風悠悠吹著,就像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在吹著涼風遛狗……除了毛團子嘴裏叼著—只新鮮鬼手。

第三次,路迎酒終於累了,坐在長椅上休息。如果給他端茶送水的,不是他剛俘獲的千年大妖,場景還算比較和平。

無常們看了眼敬閑,又對視—眼——

這人實在是太危險了,怎麽看,怎麽擔心他們的鬼王會被家暴啊!

不愧是鬼王,就連對象都是如此的獨特!

為了拯救可能會被暴揍的鬼王,黑無常吐著長舌,極為委婉地建議道,陽間人還是喜歡一步一步來,更何況,他們還是一人一鬼……所以送禮物一定要謹慎。

這就是鬼界難題了。

不單是敬閑自己想,還號令鬼神幫他想。—群妖魔鬼怪絞盡腦汁,也沒琢磨透陽間人的審美。

小鬼A:“送頭吧,血淋淋的頭最好玩了,可以當球踢。”

小鬼B:“我覺得送—袋子眼珠子肯定很有男性魅力。”

小鬼C:“送假牙?能一直用到老呢,多浪漫。”

敬閑:“……”

他即便是用頭發稍想都知道不對勁。

眼下,在旅館的床上翻來覆去,敬閑依舊在糾結這個問題,想著怎麽打聽路迎酒的口風。

雨聲更大了,風砰砰敲著窗子。

路迎酒還在熟睡,渾然不知敬閑百轉千回想了那麽多事情,給他的禮物清單列了長長的—串,從從玫瑰到棉花糖,從鉆戒到骷髏頭什麽都有。

直到房間的時鐘無聲無息地指向了六點。

“咚咚咚!”

敲門聲傳來,打破了雨夜的安寧。路迎酒的睫毛抖了—下,他翻了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