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徐濡卿的事,在七中傳得浩浩蕩蕩,即使是再優秀的學生,也避不開八卦的誘惑。江嶼不止一次聽到過那些人對於徐衍昕的猜測,他討厭徐衍昕成為別人嘴裏的一個代詞,這個代詞被他們說得滿是同情和唏噓,卻不知道自己臉上還掛著一絲不嫌事大的笑意。

然而即使這樣,在高考前,他只見過徐衍昕三回。一次是高考前的體檢,徐衍昕排在隊伍的最前端,一手握著另一只手的手腕,就這麽站著,也不同別的同學說話。旁邊的同學小聲地腹誹他、同情他、探究他,唯獨江嶼只覺得徐衍昕瘦得厲害,兩扇肩胛骨頂著薄薄的棉質T恤,像小動物的翅包,風一吹就能吹跑。江嶼的目光幾乎能在徐衍昕身上燒一個洞。他有太多太多的話想問徐衍昕,問他過得怎麽樣,問他到底是怎麽回事,然而人群就像有所意念似的,阻礙著他擠到徐衍昕的身邊。

就像飛鳥一樣,徐衍昕只掠過了一下江嶼的天空,便不見了。

第二次,是他故技重施,趁著深夜,用小石子敲開了徐衍昕的窗。

然而徐衍昕這回,沒有替他開窗,只望著他,既沒有讓他上來,也沒有讓他走,他只是凝望著樓下的江嶼,似乎在雕琢他的面孔。

從前徐衍昕見了他,就像小鳥回巢似的,總是欣喜雀躍。然而這回,卻高高地擺起姿態,那麽疏離,像是不認識他似的。

江嶼是那麽自私的人,從幼兒園起老師就嫌棄他自私刻薄,不肯把拿到的玩具跟別的同學分享,故意少發他一瓶牛奶,他會氣勢洶洶地找老師要那瓶藏在紙箱裏的牛奶。從不吃任何虧。他對吃虧是福的說話也嗤之以鼻,吃虧怎麽可能是福氣?只不過人吃些無緣無故,沒有必要的苦,還要自欺欺人是上天的饋贈。多麽無聊。他從不相信這套自我寬慰的理論。

唯獨對徐衍昕不是。

他就如徐衍昕期盼的那樣,踏著黑夜靜靜地走了。

他不止一次地想,徐衍昕不是在躲他,只是太忙,太累,太多事,所以抽不出那麽幾分鐘的時間跟他說說話。

原來自欺欺人的功夫,無師自通。

高考前填志願,江嶼聽到風聲,說徐衍昕將所有大學的數學專業排在最前列。

夏松嘖嘖嘴,道:“我要是昕昕,也沒臉學別的專業了。”

柴方睨了他眼,頗為不贊同地說:“即使有再多的抱歉,也不能拿今後的人生作為補償吧。老班就是太善良,所以才會處處受人牽制。”夏松不認可地搖搖頭,兩人爭辯起來。江嶼嚯地站起身,長腿勾到了桌子腿,整個桌面撞在地上,發出劇烈的響聲,夏松和柴方便噤了聲。方可施扭動著肥碩的身軀,湊上來,“江嶼,我同桌現在怎麽樣?你真的不和他談談?”

江嶼冷著臉,罔若未聞,插著口袋,從後門出去。

他聽見夏松輕聲說了句,說明徐衍昕和他也沒這麽熟吧。

什麽是熟?

他跟徐衍昕喝過一杯水,吃過一碗飯,睡過一張床,偷親過他兩回,偷聽了他無數句夢話。徐衍昕卻不願意見他一回。他踹了腳腳邊的籃球,滿是塗鴉的籃球被他踹出很遠,滾進滿是荊棘的荒地。他故作冷漠地離開,然而只走了三步,他便忍不住鉆進荊棘叢裏,撿回那個花裏胡哨的籃球。尖刺刺得他滿手臂紅橫,然而他只皺著眉,凝視著手裏的塗鴉。

徐衍昕的愧疚感、罪惡感或者說奉獻的自覺,都與他無關。

他就是那個自私到極致的人,他要徐衍昕幸福。即使這個幸福裏沒有他。

放學後空曠的教室,天氣漸熱,窗都大開,風卷起薄薄的窗簾。徐衍昕捏著那張紙,像在想事情,又像在發呆,直到葉雨清敲了敲他的書桌,催促道:“你交不交,我正好要去趟爺爺的辦公室。”

徐衍昕垂著眼睫,回答道:“你先走吧,等會我自己去。”葉雨清卻沒動,而是徑直跨坐在他身前的位置,與他面對面,皺著眉說:“即使不提你爺爺的事情,你也是做科研的料子。別的行業有那麽多齟齬,那麽多不能靠實力解決的問題,何必去做那些事?在一個幹幹凈凈的領域不好嗎?再說,人家沒有這方面的天賦,硬著頭皮也要去,你有,卻不尊重自己的天賦,實在太浪費。”葉雨清難得沒有趾高氣昂,即使吊著眉梢,但言辭之中到底是有些誠懇在的。

“謝謝。”

葉雨清突然紅了臉,“為什麽謝我?我只是不希望我的競爭對手突然跑去畫漫畫了,這就好比愛因斯坦和波爾爭了一生,波爾卻臨時興起,要去做個畫家似的,簡直像個笑話。”徐衍昕想起一件好玩的事情,難得笑了下,道:“愛因斯坦,不要告訴上帝怎麽做。”

葉雨清哼笑一聲,立馬接嘴道:“索爾維會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