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寒冬初至,所有的七中學子都縮起脖子,在校服裏穿上各式各樣的棉襖,連同徐衍昕也不例外,他天生懼寒,裏三層外三層地被裹成一顆球,絲毫不見昔日清瘦的影子。而江嶼不要溫度要風度,穿得很輕便,毛衣還是V領的,露出一小片胸膛,好像從來都不會冷。

他們已經冷戰了七十七天了,開始得莫名其妙,但絲毫沒有結束的樣子,起先徐衍昕還琢磨著如何低頭,但這幾日也被厚厚的書本壓垮了善心,那點置氣的小心思冒了頭,他在等,就像等鋼琴曲的漫長的前奏,始終要等。

走廊裏人很少,學生大多都擠在班裏,以彼此呼出的二氧化碳做暖。

徐衍昕把保溫杯抵在手肘和腰腹指間,跟行動不便的企鵝似的。然而還沒走幾步,便見到了那寬大的肩,身上的毛衣很薄,覆在光滑細密的皮膚上。少年只用兩根手指抓著水杯的杯口,垂在腿側,手指懶散而溫熱,沒有呈現出被冬日風幹的僵硬,但手背繃起的青筋卻格外有力。

徐衍昕一邊背單詞,一邊盯著他褶起的毛衣後領。或許是他盯得太久,江嶼像有所知覺似的,用另一只寬大的手勾了勾自己的後領,把領子翻出來。

接水時,保溫杯有心要跟他作對,在他的懷裏東倒西歪,他臉皮薄,不肯讓後面的同學久等,就從隊伍裏走出來,憋紅了臉,背對著人群在熱水箱旁邊擰蓋子,擰得滿手通紅。懷裏的重量突然一輕,剛剛離開的人折返回來,把自己的水杯放在水箱上,握著他那橘黃色的水杯,手腕稍稍一繃,便打開了。

徐衍昕有點手足無措,正在想要搭話還是只說謝謝,但江嶼沒有給他糾結的機會,自顧自走開了,只留給他一個後腦勺。耗時兩分鐘,他正巧背到queer。

林鶴給他補課時,他忍不住想起江嶼的手指,實在過分符合人體美學。

“按照致新杯前幾年的考卷,很有可能會考n元不等式,你可以看看這道題,1961年蘇聯夏令營的原題。”林鶴沒有感情的機械聲音將他拉回考卷,他愣了兩秒鐘,才集中心智,看向題目。數學就像是一團亂七八糟的毛線,想要解出題目,就不能受到其他事物的幹擾,只有抽出源頭的線,所有問題才會迎刃而解。

“有沒有思路?”

徐衍昕用鉛筆點了下卷面,不太確定道:“一般碰到這種題,柯西求反是基本精神,一般來說分子和基本不等式放縮後的倍數關系,而且被引入的被減項的次數是原式分母的次數和分子的次數之差,但這道題有點怪,柯西求反估計不行。”

林鶴擡了擡眼鏡,頗為認可地說道:“波利亞曾經說過,數學題沒有十全十美的解法,永遠有值得我們探究的地方。”

“柯西求反不行的話,就利用線性函數的性質將變元調到邊界。”他說。

得到林鶴肯定後,徐衍昕才按照自己的思路進行計算。

函數中經常有輪換對稱,而後要利用數字之間的內在邏輯形成一個環,這種套路在代數問題裏極為常見。從有思路到解決問題,徐衍昕一共花了11分鐘49秒。林鶴看著計時表上的數字,說:“在15分鐘以內,和徐老師說的一樣,你的確有學習數學的天賦。但是——”

林鶴的眼睛緊緊盯著他,隔著鏡框,始終流露出一種淡漠,從小到大所有老師碰到他都會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絲贊賞,但林鶴卻始終在審視他,打量他,即使他很快能解答問題,都無法博得他的一絲贊揚。起初他以為是林鶴嚴格,現在想來,怕是對他有所腹誹。

林鶴靠著椅背,雙手交叉,對他說:“八周前的補課,自從你接了一通電話起,之後的補習過程中,你一直在開小差,甚至連最基本的運算都做不好,剛剛也是,余光一直在打量那台唱片機。”

“對不起,我……”

“不必跟我道歉,對我而言,給你補課很輕松。不論是解題的技巧還是學習數學的天賦,你都是同齡人中的翹楚。致新杯對你而言,根本不是難題,只是你修飾自己簡歷的一個裝飾。但是學習數學,除去天賦和技巧,有更重要的東西。”

徐衍昕愣了愣,等他的下文。但林鶴卻說:“你要自己想。我只是受徐教授所托給你輔導數學競賽,我的目標是讓你獲得致新杯的第一。至於你對於數學的態度,是否要從事科研,是你自己的事。但是我想,如果徐老師得知你只是把數學當作一條升學的捷徑,他會比現在更痛苦。”

直到林鶴走後,徐衍昕仍傻傻地端坐在桌前,他的面前是數千張考卷。

他和數學的緣分要追溯到很小很小的時候,那時他還是個小豆丁,四五歲。那時的徐濡卿對他而言,沒有敬重的含義。他不知道那個總是有點頑童脾氣的老人多麽受人尊敬,也不知道他的研究得過多少獎項,只知道他是爺爺,一個喜歡考他的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