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9章 仙人撫我頂

言一諾聽到那一聲天頂之上的莊嚴判決,霎那之間,呆愣當場。

他如何也想不到,聖人居然真的會讓他禁足在這碑林之中抄經十年。

雖然對於修煉者悠長的壽命來說,十年當真不算是太長的時間,即便是對壽元百年的尋常老百姓來說,十年也是一個可以承受的時間,但是……

對於言一諾來講,不是這樣的。

接下來的十年,可能會是他最重要的十年。

他要開宗立派,要做聖人,他甚至還想要做聖人當中的天下師,可以陪祭文廟,萬代千秋。

這將是他最關鍵的十年。

卻因為聖人的一句話,注定要被困在這冰冷枯寂的碑林之中。

就好像是修煉者在即將要破境飛升的關鍵時刻,被人直接封禁虛空一般。

若說是此生之大恨,亦不為過。

他的心中有怨意,但怨的是他自己。

他不知道,如果自己不說“自囚於碑林十年”,聖人是會自始至終袖手旁觀,冷漠無視,還是說會酌情考慮之後,依舊會網開一面?

言一諾也在想,如果他不說十年,說五年,說三年,或者說一年,聖人是否也會同意呢?

但現在,他去想這些,都已經沒有用處了。

聖人,一言九鼎,如金科玉律,不可更改。

從他宣判的那一刻起,言一諾就已經被收走了屬於夫子的所有神異手段。

現在的言一諾,比起之前被他用神通法術抹殺神魂的屈懷沙並好不到哪裏去。

“好在,我留了一些神魂在屈懷沙的肉身裏。本來是想要留一著後手,用以制衡蘇還真和夢域,不曾想到,反而成了我接下來十年的大道之基……”

聖人遠去,言一諾卻是渾身仍在不住地微微顫抖,他自言自語道:“真是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倚。接下來,也只得盡人事以安天命了。”

說到這裏,他驀地感覺到雙腿一沉,顫顫席地而坐,頹然望向這一方碑林小世界的天頂,就如同一個尋常到不能再尋常的落魄讀書人一般。

“聖人……呵,聖人不死,大盜不止!”

他咬牙切齒,竟是聲音顫抖道:“你們不過比我言一諾早成道幾千幾萬年,你們憑什麽就有資格掐斷我的大道!你們……也配嗎?”

可就在這時,在言一諾的元神之中,忽地就有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那是一句詩,而且恰恰還是秦楓的詩。

“生民易虐,蒼天難欺。”

蒼天難欺,聖人難道就好欺了嗎?

言一諾雖是咬牙切齒,但還是搖了搖頭,語氣更多的是無奈:“聖人非所以嬉戲也,聖人豈是這麽容易糊弄的啊!”

他不禁有一些擔心起來。

一枚幻夢琉璃,當真能瞞得過聖人天機?

若是不能,那他言一諾與掩耳盜鈴的蠢賊,又有什麽差別?

……

上清學宮,雙塔。

王道塔上,一聲鐘響,即便是尋常學子都感覺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氣氛。

王道塔上的鐘響,必是有大事要發生。

至少也是聖人傳諭,這在上清學宮裏可是不得了的事情。

可偏偏他們豎起耳朵,等了很久很久,都沒有聽到任何其他的聲音。

簡直就好像是王道塔上的敲鐘人喝醉了酒,敲錯了鐘一般。

但是這等小概率跟武道宗師走路上摔斷了腿差不多。

在短暫的驚慌之後,上清學宮很快就又恢復了平靜。

但恢復平靜的只是浮於表面的淺層,深層之下卻是愈發地波瀾詭譎,暗流湧動。

信夫子言一諾自請囚於王道塔的碑林空間,以此換得當年被聖人明言到死不得踏出碑林半步的學宮之虎屈懷沙得以被放出碑林。

因為言一諾自囚於碑林,五夫子聯席會議又恢復到了以前智夫子呂德風不在時的情況。

四位夫子先議,如不能達成共識,由禮夫子報請聖人最終定奪。

沒有人注意到,王道塔下,一輛被簾子遮得嚴嚴實實的馬車,偏偏就停在這明令不準車馬接近,要“武人下馬,文人落轎”的王道塔下。

在馬車裏,一名面色蒼白如薄紙,渾身上下都沒有一絲血色的青年男子,披發赤足,身上勉強裹著一件禦寒的貂裘,一言不發。

在他的對面坐著的,正是一身黑袍的神秘男子。

在兩人中間,一座用琉璃碎片布成的大陣漸次粉碎消散開來。

那些琉璃碎片就好像是有活物的生命似得,各自碰撞分解,最終徹底消失殆盡。

馬車之內,重歸寂靜。

黑袍男子看向面前的青年,想了想,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開口問道:“大人,你覺得好些了嗎?”

披發赤足的男子,摟了摟懷裏的貂裘,有些自嘲地說道:“連你也不知道究竟該稱呼我什麽是好了,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