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7章 敢叫聖人低眉!

上清學宮,王道塔,碑林。

一座座矗立的石碑中間,一人披頭散發,赤腳麻衣,就這般席地而坐在一塊石碑面前。

在石碑之前的地面上,淩亂散落著筆墨紙硯,文房四寶。

在他面前的石碑上,赫然刻著的是一篇殘缺的碑文,似乎還是他自己刻上去的。

開篇便是“學究天人之際,辨百家之利弊,成一家之言”,這一行大字。

那人披發赤足,就坐在石碑之前,一言不發,只是擡起手來,提筆如劍,在石碑上一筆一劃刻下。

原本枯寂的碑林之中,只聽見“哢哢”的筆尖劃過石碑的輕響,除此以外,萬籟俱寂。

陡然,一道紫氣光影投射入這一方寂靜碑林之中,須臾,華光散去,便只剩下了站在原地的一人。

那人一身錦衣如雪,面若羊脂美玉,眉飛入鬢,此時,他看向披發赤足那人,目光之中帶著復雜的情緒。

那披發赤足之人,同樣也看向了他,他笑道:“這等戴罪之人呆的地方,何曾勞煩堂堂信夫子大駕光臨?”

錦衣如雪的青年文士,不是別人,正是信夫子言一諾。

他看向那披發赤足之人,嘴唇微微顫動,卻是開口說出了一個可能他自己都不相信的稱呼:“大師兄!”

披發之人微微一愣,他旋即自嘲著笑了起來:“信夫子,我屈懷沙一介戴罪之人,被聖人罰在碑林抄寫經文,非死不得踏出碑林半步的死囚,豈敢做你的大師兄!”

言一諾微微一愣,轉而說道:“大師兄,我絕對不是來奚落你的,你我共患難,同相知,你知我並非是這樣的人……”

他似是有一些心虛,又辯解說道:“至少我對你,絕非是這樣的人。所以,我今日前來碑林,一來是我也被聖人所罰,在此抄經一個月的時間,二來……”

他目光微微一變,沉聲說道:“我有一些話,也要當面來與大師兄當面來講。”

屈懷沙依舊盤腿坐在地上,擡起頭來,看向面前的殘破石碑,一言不發,似在等待言一諾說下去。

言一諾略微有一些尷尬,但還是開口說道:“那個害你被囚此地的皇甫奇,死了!”

屈懷沙微微一怔,幽幽開口道:“什麽時候的事?”

言一諾說道:“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在文廟之中與你辯論,害得你被聖人斥為‘混淆黑白,不論是非’,被斥為‘千秋大賊’,被囚於碑林抄經,以正心誠意,永世不得離開碑林半步。他倒是因為辯論時以文氣引來‘快哉風’,而名聲大噪……哼!”

言一諾冷哼一聲,說道:“我亦如法炮制,設計在曲水流觴文會上擊敗了他,讓他被逐出儒家門墻,不得已創立了經世家,勉強留在了學宮之中,但很快郁郁而終。可惜他到死可能都不知道,我是在為你,我的大師兄在復仇。”

屈懷沙一言不發,眼神之中竟沒有半點激動。

言一諾不禁詫異問道:“大師兄,你已經知道這事了?所以你才這般無動於衷?”

屈懷沙淡淡說道:“我自被囚入碑林起,除了夫子更替時的天下傳音,便再沒有聽聞外面的任何消息了。”

言一諾點了點頭,繼續說道:“我本以為皇甫奇死後,將經世家以及皇甫奇的經世致用學說徹底搞臭,逐出上清學宮只是水到渠成的時間問題了。不曾想到,經世家居然又冒出來一個叫於林的家夥,竟是一名下界的飛升者。我亦設計將他囚於一處方寸空間之內,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沒曾想到,經世家又出了一個女掌門,女子畢竟在學宮天然受到歧視,我多方打壓,眼看就要成功了……”

“慢著!”

言一諾的話還沒有說完,屈懷沙竟是粗聲打斷道:“你這樣的行徑,難道就合乎自己的大道了嗎?”

他擡起手來,指向面前的殘破石碑,大聲說道:“當年我與皇甫奇,廝殺雖然殘酷,但不過是‘經世致用’與‘百家之言可為一家之言’的大道之爭,我輸了,雖然不服氣,可這麽多年過去了,也不曾覺得冤枉……而你,你看看你,你這些年,都做的是些什麽事情?”

言一諾聽到屈懷沙的話,驟然一愣,旋即冷笑了起來:“當年的學宮之虎,連聖人的文章都敢批駁一二的學宮之虎,哼,不過囚於王道塔短短數百年……竟是連為自己復仇的血性都沒有了,這是經世家之過,若非是他皇甫奇害你被囚在這碑林裏,何至於將你銳氣消磨至此?變得現在這如同走肉行屍一般?這筆賬,我也要記”

屈懷沙聽到言一諾的話,登時喝道:“你我之道,乃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所以‘百家之言,可為我一家之言’。可你現在做的哪裏是一個讀書人應該做的事情?你,休要一錯再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