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5章 鄉間

燒紙元寶的煙熏人。

離得近的,眼眶酸澀難惹。

溫宴和霍以驍蹲在盆邊,看著所有的紙元寶都燒盡,火星子滅了,只余下一盆灰燼。

徐其則站在一旁,看著破敗的廟宇。

他當然知道霍以驍出生在一座破廟裏。

不止是皇上詔書上告知天下的“真相”,也是當年皇子妃真正用意的真相。

兩者之間雖有一部分遮掩,但關於殿下的出生,都是真的。

在親隨的護送下逃到了一座城郊破廟,在廟裏生下殿下,咽了最後一口氣,被孔大儒藏在塌了一半的供桌下,直到三天三夜、親隨殺完所有追兵之後,孔大儒才把她從供桌下挪出來,簡單埋了。

可徐其則沒有想到的是,舊事裏那座破廟,它真的能破成這幅模樣!

誠然,又過去了二十年了。

當年狀況定然比現在好些,起碼沒有全塌了,還有供桌可以藏人。

只是,好一些,能好到哪裏去?

將門子弟其實沒有那麽講究。

別看他們在京裏行走時,是伯府世子、公子,一個個衣著光鮮、談笑風生,去了校場,也是與兵士們一道操練。

更不用說,奔赴戰場之時了。

爛泥裏打滾,被狂風喂一嘴黃沙,渾身血汙……

那些對上陣殺敵的將門子弟來說,都不是什麽事兒。

有時候,有一座破廟勉強擋個風,亦比黃沙漫天時無處可躲強得多。

但是,那是打仗。

不是女人生孩子!

即便是將門出身的女子,即便當時後有追兵,這樣的破廟裏生產,還是太難了。

難到讓人不忍去細想,想起來就心裏難受。

徐其則想,他都是如此心境,更別說是霍以驍了。

霍以驍是那個被生下來的孩子,受了那麽大磨難的是他的母親。

皇子妃當年難產而亡。

看著這樣的地方,徐其則想起的是皇上那日在金鑾殿裏說的話。

經三公之手粉飾出來的“真相”,但是,也有皇上的真情實感。

當時若無追兵,是在城中、於婆婆的院子裏,有幹凈的熱水、帕子,有齊全的穩婆、嬤嬤,有喊一聲就能趕到的大夫,皇子妃能不能活下來?

又或者是,皇子妃不用逃出京城,她在宮中,有太醫,有上好的藥材,孕期不受顛沛流離之苦,最後是不是母子平安?

哪怕最後終是注定了壽數,她也不用草席一張,在供桌下藏三天三夜。

盆裏的灰慢慢失去了溫度,涼了下來。

霍以驍起身,伸手把溫宴也拉起來。

周柏引著他們去周邊的幾個村子看看。

鄉間小路,馬車還不及驢車好走。

其他人腳勁都好,只周柏年紀大了,給他備了輛車。

孔大儒當時討奶,誰家正好奶孩子,他問哪家討。

對方具體名姓,孔大儒沒有打聽,只曉得這家門口有一棵棗樹,那家後院挖了個小塘。

去歲皇上昭告天下、殿下確定要南下迎靈之時,梁珖就帶著手下人,比照著孔大儒提供的訊息,一家家找。

“第一家姓田,當時正奶著次子,十三年前搬走了,男人在外頭賺到了銀錢,把妻兒都接過去了,使人去當地打聽了,一家人現在生活很好,家中長子得了長孫,日子很紅火,”周柏一面說,一面指著遠山下一戶農家,道,“那裏原就是田家,他們搬離後,這塊地賣給了同村的。”

第二家所在的村子,當時沒有奶孩子的婦人。

“孔大儒來不及趕到其他村子,殿下又不能餓著,幸好有一家母羊有奶,”周柏說著,指了指那家院子,“這家過去幾年日子難,孤兒寡母,上頭一個眼睛看不清的老太太,前年,寡婦招了個獵戶入贅,家裏有人能幹活了,好多了。殿下放心,衙門裏和村長心裏都有數,平日會照顧著些,不讓他家吃虧。”

走到最後一村子的村口時,已是晚霞漫天、炊煙裊裊之時。

周柏指著其中一炊煙,道:“那家姓辛,見孔大儒抱著剛出生的殿下,主動問要不要奶,給存在了水囊裏……”

正說話間,一年輕人從後頭走過來。

“各位安好,”那年輕人道,“這位老大人指的方向是學生家中,是有什麽事嗎?”

溫宴轉頭看著他。

年輕人背著個竹架,裏頭裝著書和文房,是個讀書人。

霍以驍亦看向他,問道:“你可是姓辛?”

年輕人頷首:“學生辛致。”

霍以驍朝他笑了笑,拱手一禮,多余的話也不說。

辛致撓了撓腦袋。

霍以驍他們只是到處看看,並沒有一家家登門的想法,不是不念情,而是,身份特殊,不想給人添麻煩。

一行人往村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