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3章 其人之道

車軲轆緩緩往前滾著。

許是擔憂長公主的身體,車把式不敢讓馬兒快行,而是以一種踱步般的速度,漸漸駛離。

饒是如此,永壽長公主還是疼痛萬分。

她沒有讓孟嬤嬤替她按壓,靠著引枕,閉著眼睛,額頭上泌出了一層冷汗。

可能是想起了溫子諒的緣故,又或許是疼痛真的會亂人心神,永壽長公主不由自主地想,若是她嫁的人是溫子諒,如今面對的局面是不是就會有所不同……

從頭到尾,溫子諒都沒有松過口。

他不願意尚公主為駙馬,就是不願意。

無論母後怎麽哄,父皇怎麽勸,溫子諒都堅持極了。

至始至終,那就是一個固執到骨子裏的人,拒親時如此,在牢中等死時亦如此。

倘若,當年她真的威逼利誘、下嫁溫子諒,時至今日……

只會比她和房玄卿更糟糕而已。

起碼,房玄卿還活著,溫子諒活不了。

因為她的身上流著沈家的血,無論駙馬是誰,她都會為了琥兒拼盡一切,她得把瑞雍皇帝從龍椅上拉下來,扶著琥兒坐上去,而這,是耿直如溫子諒所無法接受的。

而她,曾仰慕溫子諒才華、喜歡他的模樣,可那些飄渺情感,會隨著時間而消散。

前些年還琢磨著尋幾個與溫子諒有六七分相似的面首,還沒等尋到,永壽自己就作罷了。

忒沒勁兒了。

原也沒有什麽深情厚誼,頂多是咽不下那口氣而已。

氣總有散的時候,而身上的血,是不會變的。

永壽長公主倏地睜開了眼睛。

疼痛讓她大汗淋漓,眼底神情卻比先前更加堅定。

她這一輩子,就不適合什麽情情愛愛,她要追求的,只有琥兒的將來。

溫子諒也好,房玄卿也罷,想起來也就是白添煩擾,不如府裏養著的面首,懂事、聽話、知道怎麽侍奉皇女。

男人女人,誰不喜歡那樣的呢?

房玄卿不也一樣?

與她冷臉相對多年,最惦記的還不是養在吳國公府裏的幾個妾室婢女。

永壽長公主硬撐著坐起身來,與孟嬤嬤道:“去靜慈庵的事兒,記得給雲翳去信。”

孟嬤嬤頷首。

衙門外,溫宴看著馬車離開。

永壽長公主沒有給她答案,但從對方那難看的臉色和兇狠的話語,溫宴能夠想象得到,父親死前說過的話有多麽讓長公主不暢快。

唇角彎了彎,溫宴笑了起來。

長公主不暢快,那她就暢快了。

重新坐回轎子上,溫宴沒有等多久,沈家的人就被押了出來。

囚車一輛接著一輛。

最前頭的是沈臨,他站在車裏,脖子被木枷扣著,雙腳上拴著腳鐐,比先前被帶出沈家大宅時,又瘦了許多。

再自後是沈灃,他看起來就剩一口氣了,若不是木枷架著,人都得癱倒在囚車裏。

往後是沈燁,他亦蒼老了許多,精神極差。

衙役押著囚車,隊伍的後頭是徒步而行的死囚。

一個個的,同樣是被木枷和腳鐐束縛著,雙手捆綁著,繩子相連,長長一列。

沈鳴就在其中,他看到了轎子旁的黃嬤嬤,卻看不清轎子裏的人,簾子只掀開了一個角,從他的角度,也只看到了幾根手指而已。

他微微一怔,只覺得黃嬤嬤眼熟,直到走出去了老遠,他才想起她的身份。

四公子夫人身邊的嬤嬤!

沈鳴停下腳步,猛得回過頭去,幹啞的嗓子喊得撕心裂肺:“欲加之罪!靠一堆烏七八糟的佐證來讓皇上下旨,你今日之舉,難道就站得住腳了?”

因著他的喊話,隊伍亂了,衙役們趕緊上來維持,把沈鳴拖著前行。

溫宴聽見了,卻沒有回答。

黃嬤嬤替她答了。

“平西侯府通敵亦是欲加之罪,你們沈家當年逼皇上下旨定罪時,難道站得住腳?”黃嬤嬤冷冷看著沈家人,“我們夫人說,這是’禮尚往來‘,當然,你們也可以理解為’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不過是到了還債的時候。”

黃嬤嬤說話,字正腔圓。

應當是從前在宮裏當差的緣故,她的官話說得很好,饒是去了臨安一段時日,也沒有改變口音。

發音的方式也和一般人不一樣,像是練過功,氣沉丹田,一字接一字,響亮極了。

被押送在最前頭的沈臨、沈灃都聽得一清二楚。

沈灃張著口,哼哧哼哧喘氣,他想說什麽,只是這些日子,他已經無力開口了。

沈臨垂著眼皮子,沒有轉頭去看。

他覺得黃嬤嬤說得很有道理。

禮尚往來。

官場就是這麽個地方。

沈家曾做過的事情,被人以同樣的手段回敬,這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