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那一夜,幽硯問亦秋想不想家,亦秋沉默許久,最後搖了搖頭。

其實多多少少是會想的,哪怕那個家對她而言沒有多少溫暖,哪怕控制欲極強的家人為她帶來了不小的壓力,也不是說放下便能沒有一絲留戀的。

可亦秋知道,幽硯嘴上不曾說過,心裏卻一直害怕她會忽然離開,而有些事情,她既早於心底做下了一個決定,自也該變現得堅定一些,不能再讓幽硯為此擔憂。

“幽硯,我不會回去了,我說過的,你在哪兒我在哪兒。”

亦秋說著,輕輕靠於幽硯肩上,柔聲道,“你不用總是問我,問我想不想家,問我會不會回去。我答應過的,等到所有任務做完,我就跟你回魔界……你說過,你會娶我的,我一直都記著呢。”

幽硯聽了,沒再多說什麽,只是淺淺一笑,輕輕摟住亦秋,擡眼望向了遠方城樓的煙火。

人間的煙火,從來都是稍縱即逝的絢爛,當一切重新歸於寂靜,夜空便也只剩下了一縷很快就會消散的輕煙。

屋頂之上的她們相互依偎著,在長久的奔波後,享受起了這尤為短暫的寧靜。

這或許是亦秋從小到大,過得最簡單、最安靜的一個大年,可她卻無比珍惜這每一分、每一秒。

她喜歡這樣的感覺,喜歡和幽硯靜靜靠在一起,無需任何言語,僅僅只是感受彼此的心跳與呼吸,便已令她足夠安心。

那一夜過後,她與幽硯又一次踏上了前行的路途。

時光匆匆,總是讓人追之不及,轉眼之間,已至驚蟄。

往年驚蟄之時,天地間陽氣驟升,人間開始回暖,春雷也將隨著落雨一同到來,萬物皆在此時展現盎然生機。

這本該是開始春耕的好時候,可偏偏人們漸漸發現了今年與往年的不同。

人間失去了所有春色,天氣縱然回暖,可大地依舊似寒冬那般,望不見任何生機。

有人說,這是天神降災,有人則說,這是妖魔入世。

可不管是什麽,花草樹木再不生長,今日無法春耕,來日便也盼不到秋收,人們就算熬得到秋日,甚至熬得過冬日,那麽明年呢?

這樣的春日,為人們帶來了惶恐,一切都如書中所寫,人心惶恐引動妖邪,妖邪禍亂精神虛弱的凡人,隨之有越來越多可怕的傳聞於人間流傳開來——

絕望自不安中升起,一點一滴籠罩了這個失去木神的世界。

亦秋依舊跟在幽硯身側,行過人間南方的每一處城鎮村莊,留下扶桑的靈種,以此消減人間的怨氣。

盡管如此,她這一路走來,仍是看見人間發生了肉眼可見的變化。

各地糧商果然紛紛哄擡糧價,那些往日裏老百姓都能買得起的東西,如今已經貴到不是富人根本不敢問價了。

有人賤賣了家中的牲口,甚至是自己的女兒,只為能夠減少家中負擔,以及提前換上一點屯糧。

這些能賣掉的,倒都算是好的,有些找不到買主的,只能將牲口殺來吃了,將孩子隨手丟了,否則家中余下的人都熬不過今年冬天。

某日,亦秋與幽硯恰巧路過了一戶農家,看見家主拿著刀要殺牛,家中十二三歲大的孩子哭著喊著不讓,一時起了爭執。

亦秋在旁看得有些不忍,上前勸了一句:“你家這牛一沒病二沒老,留著不還能幫你幹活賺錢嗎?”

那位大伯給出的回答卻讓她沉默了許久。

“幹活?是耕地還是拉車?現在這地裏雜草都不生一根,哪還種得出吃的?

這牛也是我看著長這麽大的,你以為我想殺了它?它現在根本沒用,就算還能幹點什麽活,賺來的錢也不夠買吃的啊……

現在吃的多貴啊,它每天又得吃多少啊?人都不夠吃,誰還喂得起牲口……”

原來,這位大伯已經拉著這頭牛四處走了許多人家,沒有一家願意將其買下。

事到如今,哪家若是有錢,就是高價換些米屯著,也不低價買一個牲口。

而願意買的,又將價格壓得太低,低到一小袋米都換不到,那還不如將其宰了,把肉風幹儲存,真到糧食吃完了,還能靠著它多熬一些時日。

這還沒到糧盡之時呢,人們便早早自己將自己嚇了個半死。

果然,如果世界沒有春日,如果萬物再不生發,人們最先遭受的不是饑餓,而是精神上的摧殘。

這就像傳說之中無光的永夜能夠將人輕易逼瘋一樣,聽著十分嚇人,卻又半點都不誇張。

好在這一次,總有什麽與小說裏不太一樣。

無論是亦秋與幽硯,還是遠在北方的江羽遙和洛溟淵,都不停在向人間灑下「希望」。

漸漸的,有傳言帶著希望自遠方而來。

有人在廢棄的破廟邊找到了能夠生出新葉的小樹,有人稱自己看見了金赤色的巨大神鳥於高空翺翔,有人說迷迷糊糊間似聽到了神靈的聲音——神靈說:“絕望到來之時,自有希望降臨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