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試探一個人有很多方法，布魯斯在做決定前模擬了無數種方案——喬裝成火柴馬龍、作為布魯斯韋恩去試探盧瑟、或者慢慢暗中觀察超人。

蝙蝠是隱匿於黑暗，在夜裏穿行的生物，可到最後，他卻選擇了最簡單粗暴的一種。

……就算會像上次那樣觸怒超人。

身為普通人類，蝙蝠俠的每一場勝利都是靠情報與預判換來的，在此之前，他和超人沒什麽接觸，也沒空去管超人的弱點，但如果要成為互相信賴、交付後背的同伴？

蝙蝠俠必須掌控超人的弱點和極限，確保超人一旦失控，能夠立刻有效地制服他。

哥譚初見後，他不眠不休地去攻克盧瑟的數據庫，萊克斯集團的防火墻相當嚴密，安全等級與蝙蝠洞不相上下，提姆也一起熬了幾天，收集了不少關於超人的采訪和猜測，多重信息疊加，一具反超人裝甲就此出爐。

……回去再把韋恩莊園鍍層鉛，除此之外，蝙蝠洞還需要開辟一個保險庫，專門用來存放氪石，布魯斯淡淡地想。

但氪石對超人的影響真的太大了，布魯斯是第一次親眼見到這種石頭的威力，即使有了心理準備，也不由地驚了一瞬。

克拉克像一只被獵/槍擊中的鳥，幾乎是在氪石離開鉛盒的同時，重重地跌落下來，布魯斯身體頓了頓，謹慎地等候在一邊，而不是乘勝追擊。

過了一會，他沉聲問：“你會流血嗎？”

克拉克：“……”

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陷在一個漫長的噩夢裏沒有醒來，如果不是在夢裏，現實生活中怎麽可能有這麽可怕的一幕？

那道嘶啞粗糲的嗓音絕對是被地獄的烈火熏了無數個世紀，黑沉沉的天空突兀地戳著幾只石質滴水獸——啪嗒！

冰冰涼涼的夜露順著滴水獸舌尖落了下來，克拉克瞳孔驟然一縮。

“你會流血嗎？”他聽見對方又重復了一遍。

布魯斯往前走了幾步，居高臨下地俯視，從他的視角看，超人顯示出前所未有的狼狽與脆弱，聖徒般的紅披風胡亂泡在哥譚的臟水裏，臉上毫無血色，透露出瀕死之人特有的蒼白，卷發被冷汗浸濕，再黏在額頭上。

克拉克用手撐著地，他跪在臟水裏，默不作聲地咬緊牙，視線漸漸模糊。

——他做錯什麽了嗎？

膝蓋軟得厲害，地心引力像是突然增加了幾倍，克拉克靠著墻艱難地站起身，動了動唇：“當然。”

聲音很小，但布魯斯仍然聽見了。

他不應該對蝙蝠俠抱有太多期待，克拉克想，他安安靜靜地凝視著那片陰影，試圖像平時一樣說話：“你為什麽要這樣做……有什麽原因嗎？”

人間之神虛弱得站都站不穩，可他的藍眼睛裏卻沒有布魯斯熟悉的那些負面情緒——憎恨、暴怒、殘忍……那些他司空見慣的陰翳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那雙藍眼珠仍然澄澈得像大都會的天空，偶爾有一絲波動閃過，但很快就消失不見。

更多的是茫然，還有讓布魯斯無法忽視的難過——僅僅停留在難過的層面，還算不上悲傷。

對方像是壓根沒明白發生了什麽，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麽要被這樣對待。

超人現在倒是看起來很像人類了。

可布魯斯卻被一股突兀的負罪感徑直擊穿身體，他無端地感覺……自己像是踢了一腳路邊的小狗。

小狗就那樣乖巧地蹲坐在一旁，用幹凈的眼珠望著每一個人，而他則毫不留情地用皮鞋踹上小狗柔軟的腹部。

——你要傷害我嗎？

小狗沒有露出能夠傷人的獠牙，只是低落地蜷起來，舔了舔自己的傷口。

布魯斯垂下眼睛，松開手指，原來扣在手中的蝙蝠鏢，順著機括，嗖地收回了臂甲。

他罕有地對眼前的境況不知所措起來。

布魯斯出生在哥譚，本身接受到的善意就少得可憐，成為蝙蝠俠後，面對的邪惡和混亂更是呈幾何倍增長。

小醜就是最好的代表。

凝視深淵過久，深淵也回以凝視。

蝙蝠俠的每一步都像是行走在鋼絲上，搖搖欲墜，稍有不慎，就會萬劫不復，他的理智和控制力在日復一日的煎熬中磨成鋼石，那顆屬於人類的心臟也被包裹在厚重的盔甲裏，再鎖進角落。

他通常才是被傷害的那一個。

可現在有個人，即使自己遇到了最糟糕的對待，也依舊老老實實地站在一邊，雖然被揍得發懵，卻只不過輕輕問了一句，連火氣都沒升起半分。

……後備計劃頓時失去了意義。

那些殺傷力巨大的武器根本用不上，因為他提防的人自始至終就是一只柔軟的毛絨大熊，根本沒想過動手。

世界第一偵探的大腦難得卡了殼，他這才注意到上次忽視的細節——超人在提姆開口解釋後，敵意頓時蕩然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