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氰化鉀(4)(第2/3頁)

那你走吧。唐雅起身走到窗邊,俯視著落日中的街道,說,他們守株待兔,為的就是抓你歸案。

姜泳男點了點頭,拿起桌上的禮帽,起身走到門邊,忽然站住,說,這些年,我時常會回想起以前……那時候真好,我只想好好地當個醫生,在這個國家裏紮下根來……我甚至還想過,去教堂裏當個牧師。

說完,他回過頭來,只見唐雅已經轉身,正面對著他。在一片背光的陰影裏,她的面孔一片模糊。姜泳男說,你要相信我,我不是你們的敵人。

沒什麽信不信的。唐雅說,我沒有親人,也沒有敵人。

那這裏還有什麽可留戀的?姜泳男說完,戴上禮帽,開門離去。

按照姜泳男的計劃,唐雅應該在參加法警隊晚上的聚會中途離席,去往蓮花池街口的一家朝鮮面館,有人會在那裏等她,第二天帶她離開重慶。但是,唐雅卻像早已忘了這個約定。

刑場歸來的法警隊員們在杯盞間洗刷完身上的血腥之氣,一個個噴著滿嘴的酒氣離開White night酒吧時,老金特意瞄了眼坐在不遠處的那兩個便衣,以長輩的口吻對她說,差不多了,你也該回家了。

唐雅只是抿嘴笑了笑,從他放在桌上的煙盒裏抽出一支香煙,夾在指間,步履飄飄地去往吧台。有時候,老金在暗處看著這個女下屬的眼神,總像是在審視一雙穿在別人腳上的破鞋,總有種說不出來的惋惜,還有那麽的一點心痛。

就著美籍調酒師的打火機點上煙後,唐雅要了杯雙份的那款無名酒。

姜泳男要過很久才走進酒吧,挑了個不起眼的地方坐下,一杯威士忌一直要抿到唐雅趴著吧台昏昏欲睡。他走過去,像個自作多情的男人那樣,湊到她耳邊,說,你要讓我等到什麽時候?

唐雅慵懶地支起身,直愣愣地看了會兒,說,先生,我們認識嗎?

那兩個我會對付,你現在就從後面的門走。姜泳男說完,見她無動於衷,就笑吟吟地又說,時間不等人,很快就要宵禁了。

那就喝酒嘛。唐雅好像記起了眼前的男人,沖著調酒師比畫了個手勢後,說,酒會讓你忘掉很多事的。說完,她愉快地笑著,開始沒頭沒腦地介紹起這款無名的雞尾酒,從基酒的產地、年份,一直說到兩種酒的配比。唐雅忽然說,外面還守著兩個呢,你對付不了四個人。

那是我的事。說著,姜泳男習慣性地去摸口袋裏那塊銀元。當年,郭炳炎將此物放進他手裏時,曾鄭重地說這是殺手留給自己最後的禮物,裏面的氰化鉀足以毒死一頭大象。那次,是姜泳男第一次執行刺殺任務,在上海虹口的日本海軍俱樂部。姜泳男摸出銀元,在吧台轉著,又說,你只要照我說的去做。

我為什麽要聽你的?我是你什麽人?唐雅笑著,拿過調酒師放在吧台上的酒,舉到面前,看著子彈杯裏乳白色的液體。她笑得更嫵媚了,說,嘗一口,它就像一團火。

姜泳男接過酒杯,緩緩地仰頭,一口吞下整杯酒後,含在嘴裏,用了很大的力氣才咽下去,然後像瞬間窒息那樣。他一掌罩住旋轉的銀元,說,這不是火,這是一杯氰化鉀。

只有死人才會知道毒藥的味道。唐雅咯咯地笑出聲來,看上去那麽的開心與放肆,吸引了酒吧裏不少沉醉的眼睛。唐雅笑完,眼光流轉地說,你有沒有想過,要是我現在出賣你呢?

姜泳男臉上的笑容還在,但再溫和的笑也難掩眼中的落寞。他輕描淡寫地說,這也是個一了百了的辦法。

雙目失明的黑人這時下樓,開始吹奏他的薩克管。憂傷的旋律像水一樣漫上來,堵在每個人的胸口。唐雅忽然有種說不出來的難受,火燒火燎的。她伸手招來調酒師要添酒,然後指著調酒器,借醉賣瘋似的用英語大聲說,要喝死人的酒,你們為什麽不叫它氰化鉀呢?

可是,所有的聲音在瞬間被響徹的空襲警報掩蓋。一下子,酒吧的門成了堤壩的缺口,只有那位黑人像在給每個奪路而逃的人們送行那樣,吹奏出來的樂聲竟然轉調變得歡快起來。

姜泳男拉著唐雅跑到街上,路燈熄滅了,整個城市一片漆黑,可他們已無路可遁。幾乎是被人流沖卷著進入防空洞的,擁擠在各種氣息與聲音之間。

這時,掛著的一盞馬燈被人點亮。姜泳男鼓起勇氣,用手撩開覆蓋在唐雅臉上的頭發,就看到了那顆掛在她睫毛上的淚珠。隨著飛機的轟鳴聲由遠而近,在地動山搖的爆炸中,那顆淚珠一下滑落,唐雅卻像睡著了。她閉著眼睛,把頭輕輕地靠到姜泳男的胸口。

姜泳男是忽然感受到的,這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刻。在那些撲簌簌掉落的塵土裏,在晃動的燈光與那些驚恐或絕望的目光裏,他甚至願意讓生命就此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