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第4/5頁)

“……你放過商陸吧,也放過我。”

他精疲力盡地說,懇求著,請他媽媽放過他這一份卑微的、未敢宣之於口的愛。

蘇慧珍驀然住口,瞥見了裴枝和平靜到絕望的、一團黑冷的眼眸,想說的話掉轉了個方向,改為另一種窮途末路的尖酸:“放過你?什麽叫放過你?媽媽都是為了你著想!你但凡進了商家的門,誰還敢看不起你,誰還敢看不起我?這是一輩子、兩代人、三代人、世世代代你裴枝和後人的榮耀!”

裴枝和覺得無力而滑稽,勾了勾唇:“我的後人?我生嗎?還是找一個像你一樣的小三出軌,讓她也給我生一個私生子?”

愛在蘇慧珍的眼裏,只是個可以利用的、攀龍附鳳的工具。

他明白了,只要他愛著商陸一天,她就不會放過商陸一天。

直到把他和商陸的情誼折磨得煙消雲散、一地狼藉。

蘇慧珍一口氣窒在心口,張了張唇:“我不跟你廢話,我告訴你,我不會讓那個柯嶼得逞,他別想擋你的路……等你跟商陸真正在一起,媽媽要大辦舞會,要天天開下午茶會,要——”

砰!

蘇慧珍震驚地扭過頭去,看到裴枝和手裏摔出裂紋的琴面——

“——我不喜歡商陸了!”裴枝和用盡力氣吼,眼眶通紅地攥緊琴頸,又狠狠地——孤注一擲地將琴再度摔向地面——琴箱嗡嗡共鳴,發著柔潤光澤的面板裂了,一道、兩道、分岔路般在裴枝和珍愛的琴上裂出無數道裂縫。

蘇慧珍咽了咽,空洞而驚恐地看著他。

“我今天就告訴你,明明白白地告訴你,”眼淚不知不覺盈滿了眼眶,繼而一行接一行地滑下,“我不喜歡商陸了,我再也不會喜歡他!你不用白費心機,我這一輩子——都不想和他在一起。”

·

劇組停工許久再復工,自然要按照常理擺一擺筵席,熱鬧一番,去去晦氣。

裴枝和來的時候,之前見過面聊過天的,表情都有些精彩。他恍若無覺,找到商陸,如同往常般與他寒暄、敬酒,祝他復工順利,祝他票房大賣,祝他順順利利。

酒過三巡,裴枝和笑了笑,問聶錦華:“聶總今天還想聽我演奏嗎?”

聶錦華既受寵若驚,轉念一想,他在網上都被罵翻了,想拿拿喬,可是又轉念一想,裴家又出手保了他的名聲。這說明,他到底姓“裴”,兩念轉過,聶錦華笑開來:“枝和今天是帶了斯特迪瓦裏過來?”

“沒有,那把琴在法國。”裴枝和走向現場樂隊,彬彬有禮地躬身問提琴手借琴。

現場安靜下來,燈光自成一束,籠罩著裴枝和。

琴身搭上肩,琴弓搭上弦,一息過後,澎湃強勁的第一個音符自他手中流出。

並不是大眾耳熟能詳的名曲,他越拉越快,越拉越昂揚,琴音激越,揉弦飽滿豐盈,如流水般回蕩在安靜得落針可聞的大廳。

被他借琴的樂手遲遲閉不上嘴,眼裏俱是向往和崇拜。

這就是天才,他慚愧地想,是他一輩子無法抵達的境界。

琴弓如行雲流水,如此澎湃昂揚的曲子,似乎也沒有破壞他本身的氣質。他孤身站著,還是如商陸所說的、被他的樂迷刻骨銘心背誦的:是令人看了連呼吸都想要放輕的演奏。

“這是什麽曲子?”有人諂媚地問,給聶錦華一個表現的台階。

聶錦華果然懂,“「a小調小提琴協奏曲」,巴赫的。”

“這麽有激情,聽了以後,心裏濁氣頓時滌蕩而盡啊!”

聶錦華哼笑一聲,搖了搖頭:“你錯了,這是巴赫當時痛失所愛後寫的,聽著激昂,實際上,都是痛苦和眼淚啊。這是愈傷彌堅。”

裴枝和看著商陸,看到商陸漸漸地從那種松弛、欣賞的姿態中站直,繼而放下香檳酒杯。

震驚地、欲言又止地注視著他。

裴枝和笑了笑,閉上了眼,不再看商陸的眼睛。

我從前愛你,現在也愛你,只是將來不準自己再愛你了。

他心裏說。單薄的眼皮顫抖,一滴淚很快地劃過,滴在為了商陸視之如命的手上。

是的,他很英俊,有桀驁的味道,但注視著你時,又令你覺得溫柔。

令你覺得自己是被他堅定選擇的。

說到底,他的堅定也只不過代表他一個人的立場,可是,無端地會令你覺得自己擁有了全世界。

你會為了他的這份選擇而所向披靡。

一曲末了,裴枝和把琴還給樂手。掌聲如潮,他微笑點頭致意。

他自人群中穿行而過,筆直的脊背優雅也孤寂,說:“我還要趕飛機,就先告辭了。”

上專車時,窗戶降到底,澳門島的夜風好似也帶著燈紅酒綠,但卻始終吹不幹他濕潤的臉龐。

商陸在手機下翻到壓得平整的字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