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希夷的心魔。(第2/2頁)

雨勢實在太大,就算她打了傘,衣角和鞋子還是被雨水打濕了。那少女匆匆跑到亭子這裏來,想要擰一擰水淋淋的衣袖,卻發覺希夷在這裏,不由得發出了一聲小小的驚呼。

“你也在這裏避雨嗎?”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衣袖往背後藏了藏,“我出來采藥,沒想到遇到了這麽大的雨。”

他記得這名少女。

她叫白飛鴻。是聞人歌的義女,聞人歌帶她回昆侖的那一天,特意求到他面前來,讓希夷為她批一次命。

而那一次,他就已經看到了眼前這名少女一生的命途。

不過四個字——風雨如晦。

不知為何,他忽然覺得,在這樣的疾風驟雨之中,與這樣的少女相遇,仿佛是某種宿命的隱喻。

這些年來,他的藥都是由這個女孩子送到太華之山,小孩子心性不定,素來貪玩,她卻從未有過一次延誤。若不是幼年時被魔修毀了經脈,單就這份心性,她在修道一途上也當大有所為。

想到這裏,即使是希夷,也沒法對她冷言相待。

他也只是微微沖她頷首,以示自己聽到了。

白飛鴻給他送了許多次藥,也很清楚他的習慣,也不以為意,只又向他看了一看,便不由得皺起眉來。

“你也真是不會照顧自己。”她說這話的語氣很像聞人歌,朝夕相處的義父義女之間難免的潛移默化,“雨都淋到衣擺了,這樣下去非生病不可——你本來身體就不好,再淋一場雨,回去肯定會燒起來。到時候先生又要訓你。”

她一邊這樣說著,一邊抖落傘面上的雨珠,將那把油紙傘撐開來,擋在他的膝前,為他擋去亭子附近濺起的雨花。

“……”

他其實並不在意,但她做得太過利落,待他反應過來之時,她已經放好了油紙傘,站到亭子的另一邊去了。

少女似乎很急著下山,一手扶著自己的背簍,一手扶著亭柱,不住探頭去看亭外的雨勢天色。

“都說驟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她忍不住小聲埋怨起來,“怎麽這雨都不停呢?”

“不會停的。”那時他為什麽會開口,連他自己也不是很明白,“你在亭子裏多留一陣子。等到雨停了再走。”

至少,他還在亭子裏的時候,暴雨不會掃到亭子裏來。

“我也想啊。”她有些無奈地往背簍裏看了一眼,“但是先生還在等這味藥,我得快些給他送去才行。”

聽到大雨短時間內不會停,她反倒定下心來。又一次算了算時辰,到底等不及,眼見得雨勢並沒有要小下來的意思,便將心一橫,抓緊背簍,匆匆沖進大雨之中。

他自然知道她為什麽這樣急著離開。

妻子的死,已成了聞人歌的心魔,這些年來,他為心魔所累,修為大減,身體也漸漸病弱起來。青石花是治病的良藥,只在這些日子,開在不周山的山崖之上。

雨不知什麽時候才會停,青石花的藥效卻只在花開之後的一時辰之內。

無論暴雨有多急,她都必須離開這避雨的山亭。

“我要走了,你也不要在這裏呆太久,山上還是太冷了。”她回過頭來,胡亂沖希夷擺了擺手,“回頭見!”

“把傘帶走。”希夷開了口,“我不需要。”

“留給你了!”她急匆匆地沖下亭子,撞進了瓢潑大雨之中,“你比我更不能淋雨!”

希夷凝視著她的背影,許久都沒有說話。

那道纖細的人影,只一瞬間便被暴雨吞沒了。

山路濕滑,雨疾風驟。

她匆匆行走在泥濘的青石小徑上,漸漸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而他始終坐在那裏。只是靜靜地看著,看著她走入風雨如晦的命運之中。

直到再也看不見為止。

一如既往,他什麽也沒有說,也什麽也沒有做。

他曾經想要讓她留在這方遠離喧囂與風雨的亭子裏,但是,她拒絕了。

對那少女來說,她還有許多許多要做的事。要為義父送藥,同伴和朋友在等著她,她所傾慕的少年也在山下……所以,即使前方風雨如晦,她也還是闖入了雨幕之中。

她沒有留下來。

她一次也沒有回頭。

而他——他也只是看著。

一直一直,都那樣看著。

所以時至今日——他依然被困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