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瀕死夢境。

白飛鴻知道自己正在做夢。

夢裏下了很大很大的雪。

目之所及的一切, 都是荒蕪的白。看不到日頭,但天色還是漸漸昏暗下來,眼看就要沉入灰白的暮色。

雪下得寂靜無聲, 帶著隆冬冰冷的吐息,自蒼白的天空徐徐落下。

白飛鴻一時想不起自己為什麽在這裏,只覺得很冷,傷口也很痛。恍惚間, 她感覺自己仿佛被某個人背了起來, 搖搖晃晃的往前走。

對了。

她忽然想了起來。

以前,她也曾經受過一次這樣的重傷。

瀕臨死去,身陷絕境。

那個時候,有人背著她離開了那個死地。

那個人背著她,一步一步往前走。

他們好像都受了不輕的傷, 但白飛鴻就是有一種莫名的直覺——是自己的傷勢更嚴重一些。

她的血混著他的血, 沿著那人的手臂不斷往下流。滴落在雪地之中,觸目驚心的朱紅。

對方的青衫早已被血浸得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了, 她知道他受了多重的傷, 可她經脈半廢, 靈力微渺,實在無法把他全部治好,只能治好那些會要了他命的傷。

按理來說,這個人想要自己一個人走都已經很吃力了。

然而,他仍舊在背著她往前走。

他們是早已沒有靈力了, 法器與符箓也在先前的交戰中毀光了, 只能憑借意志與體力硬撐。

而在他們面前展開的,卻是無邊無際的黑暗森林。

天色已經黑了下去,她從不知道天會黑得這樣快, 也不知道夜路竟然會這樣長。

長到她能清楚感覺到……自己的體溫都快要隨著鮮血流盡了。

所以那時候,她貼在那個人的耳邊,輕輕喚出了那個人的名字。

“……陸遲明。”

說來好笑,那居然是她第一次喚他的名字。

白飛鴻一邊覺得好笑,一邊用最後的力氣,低聲對他說了那句“放我下來”。

“你一個人的話……還能離開這……到時候再找人來救我吧……在那之前,我不會死的。”

那是謊言。

作為醫修,沒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了——在靈府都被洞穿的情況下,回春訣雖然能暫時保住她的性命,但若是得不到及時救治,死亡的到來也只是遲早的事情。

此刻,在被破開的靈府之中,那點靈氣如螢火之光一般散發著微小的暖意,但那不過是風中之燭罷了。隨時可能湮沒,隨時都會斷絕。

可她還是希望,至少這個人可以從這個死地裏逃出去。

哪怕只有他一個人也好。

對方卻只是搖了搖頭,把她往背上托了托,更大步地往前走。

“我會把你帶出去。”

那時,陸遲明這樣對她說。

“我不會讓你死。”

然後,就像是想要節省力氣趕路一樣,他再也沒有說一句話,只是背著她悶頭往前走。

踉蹌的腳步踏在積雪中,發出奇異的聲響。每一步都很艱難,每一步都留下鮮血的足印。

但陸遲明真的如他所說,一次也沒有把她丟下來過。

趴在男人搖晃的肩頭,白飛鴻只感覺到失血的眩暈,於是她慢慢閉上了眼睛,沉入了黑暗的世界。

……

……

……

再睜開眼時,眼前已是青碧的山房。

自己正在與一人對坐,手中各執著一枚棋子,面前是一方棋盤,只是棋局下得松松散散,顯然兩人都沒有認真,只是隨意打發些時間。

白飛鴻執著黑子,一時有些恍惚。

對了,是這個時候啊。

她聽著屋外的松聲,忽然想起來了。

因為自己與陸遲明都受了重傷,現下正在不周之山養病。陸家大公子善棋,不時會來她這裏,同她手談幾局。

草木的綠意落在窗欞上,打下通透的碧影來,風過影動,似是能將窗外的春.意也潑進屋裏來一樣,葉底黃鶯啼囀,令這山房中的寂靜更顯清幽。

在這幽靜之中,陸遲明忽然開口了。

“你說想學劍?”他問道。

“是。”

白飛鴻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羞怯,但仍是堅決地應了下來。

“我想學劍。”前世的自己這樣說,“下一次出了這樣的事情時,我不想只是站在後面看著。”

若是換做旁人,一定會嘲笑她。

明明根骨都廢了,連靈氣都沒法好好運轉,居然還想跟陸家大公子——那位劍道第一的天才學劍。簡直就是癡心妄想,無恥之尤。

然而陸遲明卻沒有一絲異色,他只是稍稍思索了片刻,便微笑著沖她點了點頭。

“好。”

他說罷,就好像這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一樣,信手將白子擱在了棋盤的一角。

白飛鴻也沒有想到他會這樣幹脆的答應,剛想說些什麽,余光卻無意間掃到了棋盤。

“……陸公子。”她的語氣瞬間變得十分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