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他做了一個夢。

白龍在昏睡中, 忽然感覺到了觸碰。

小小的手掌,帶著某種奇異的溫暖,輕輕貼近他的傷口。尖刺一樣的痛楚, 隨著那只手的接近無聲無息溶解了,化作潺潺的暖流,洗刷過翻卷的血肉。

斷裂的肌腱、淤腫的血管、充血的肌理……都在這暖流之中放松下來,重新粘合、梳理、平復下來。

那只手移到哪裏, 哪裏的傷痛就變得柔和安靜起來。

白龍忽然對那只手的主人生出了一些好奇心。

所以雖然頭還是昏昏沉沉的, 他還是勉強睜開了一只眼睛。

在模糊的視線之中,他看見了一個年輕女孩子。

失血過多的眩暈,令他看不太清楚對方的面容,只隱隱約約感覺到……那是一個很好看的小姑娘。

見他睜開眼睛,她也擡起頭來。

“這樣會痛嗎?”她小心剪掉他頸側一塊翻掉的鱗片, 溫聲問他。

在他聽來, 她的聲音也是模模糊糊的,卻不知道為什麽, 讓他感到些許安心。

白龍想要搖頭, 卻又感到一種突如其來的困倦。於是他只是微微前傾了身體, 將巨大的龍首靠在那女孩的身旁。

在暖洋洋的靈力之中,他不再對抗那席卷而上的倦意,輕輕闔上了眼睛。

就像是漂浮在春日的暖流之中。就像是棲息在春風和煦的山林之上。就像是聽見了令人懷念的……遙遠而又溫柔的旋律。

純白的幼龍,做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夢。

夢裏他又回到了坐落於大海之上的空桑之城。

不知為何,他忽然對這熟悉的景象, 感到了些許懷念。

並不分明的, 淡淡的,如同薄煙一樣的懷念。

夢中的自己還是一個小孩,穿著朱紅的裙裾, 墨黑的深衣,一頭烏發也用紅繩束起來,正抱著一只黑貓在樹上發呆。

他記得,那時他很討厭這身衣服,只是母親不知道從誰那裏聽來了“給體弱多病的男孩穿上女孩的衣服,可以蒙騙過上天的眼睛,不讓上天早早把他收走”的說法,硬是要他一直穿女孩子的衣服。而他也拿母親沒有什麽辦法,只能無奈聽從。

小小的孩子抱著一只貓縮在樹上,看起來倒像是一尊白瓷娃娃。

他不由得困惑了一下,自己究竟為什麽會在樹上來著?

對了。

他想起來,因為烏奴偷偷跑了出去,他也跟著追了出來,結果烏奴跑著跑著,就溜到了這棵大樹上。烏奴實在太小了,還沒有滿一歲,小貓總是這樣,爬得太高,反而下不來,只能在樹上無助的喵喵叫。

幼貓的聲音聽起來實在是太可憐,太讓人心煩,他只好結一結衣擺和裙裾,爬到樹上想把它抱下來……也不知道烏奴明明只有那麽一丁點大,到底是怎麽爬得那麽高。

結果,等他爬到了樹頂,把卡在樹枝上的烏奴抱下來……卻在低頭的時候發現,自己也下不去了。

說到底,這棵樹究竟為什麽會這麽高?

小小的孩子一時陷入茫然,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是要繼續在樹上待下去,等旁人發現他,然後因為“小少爺居然爬到了樹上下不來”被侍女姐姐們嘲笑;還是幹脆奮力一搏,拼一個摔得半死也要先跳下去再說。

他艱難地權衡起來。

時間就這樣一點一點流逝,眼看著樹影都開始慢慢東移起來,他終於決定要不賭一把算了,相信龍血傳人不會因為從樹上跳下來就摔死……吧。

就在這個時候,他聽見樹底下傳來另一個人的聲音。

“你還好嗎,能下的來嗎?”

那是一道柔和又好聽的女聲。

他依稀記得,自己在睡著之前,曾經聽見過這個聲音。

小小的孩子低下頭去,看到一個正仰起臉來看著他的小女孩。她有一張過於蒼白的臉,看起來和他一樣,身體很不好的樣子。但這種蒼白的病態絲毫無損於她的秀麗。對於一個孩子來說,那種美貌未免過於出格,讓看的人不免生出幾分憂慮,擔憂起她的命途來。

她有一雙清泠泠的眼睛,而那雙眼睛,現在正看著他。

這讓他覺得很不自在,只好率先移開了視線。

“我只是坐在這裏發發呆。”

他別扭地扯下一把樹葉,在手裏胡亂碾碎,綠色的汁液流了一手,被手心的熱度一蒸,越發黏膩得令人生厭。

而那女孩似乎也看穿了她的逞強,只是稍稍沉吟一會兒,便擡起白生生的小手,指向他腳下的樹節。

“你往右邊挪一下,那裏有個樹瘤,再下面就有一根樹枝,可以踩著那個下來。”

日光穿過搖動的樹影,落在她的臉上,她實在是白得有些過分,在日色下簡直是在發光。那種朦朦朧朧的白刺痛了他的眼睛,令他不由得再度移開了視線。

但他還是按照她的說法,小心翼翼地抓緊了身下的樹枝,向著她指出的樹瘤探出腳去,烏奴窩在他的懷裏,發出一連串慌張的咪嗚咪嗚,細細的尾巴胡亂掃著他的脖頸,越發令人心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