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弟子願修無情劍道。”……

世間有許多事,發生在別人身上時,看的人都難免覺得自己受不了,扛不住。但發生在自己身上時,便會發覺自己其實都受得下,扛得住。

正所謂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真正事到臨頭的時候,大家反而淡然了。

於是,甭管路上這些人激動得都要當場昏厥不能呼吸是什麽慘況,真的見到人的時候,反而都拿出了最好的姿態,一個個看起來都落落大方,坦坦蕩蕩,談笑風生,舉止自若。

林寶婺對此只有一個評價。

“裝的真好。”

她嗤笑一聲,掃了一眼常晏晏還在微微顫抖的腿。

常晏晏臉色一白,不知所措地低下頭來。

白飛鴻見狀,微微蹙起眉頭。

“別那麽刻薄。”她看向林寶婺,“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林大小姐。”

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打小就見慣了各式各樣的大人物,不管走到哪裏,別人都要敬著瑯嬛書閣的林閣主,對你笑顏相對,甚至視如己出。

聽到她的話,林寶婺笑容一收,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忽然露出了更為惡意的笑來。

“說得好聽。”她涼涼道,“可我看你也沒有怕啊?你和我又有什麽區別——不周峰主的千金?”

自己和她有什麽區別?

聽到這個問題,白飛鴻忽然感到了一絲好笑,她抱著劍望著虛空,難得出了一會兒神。

大概就是……人人都以為尊重瑯嬛閣主的女兒是理所當然的,輕賤一個娼.妓的女兒更加理所當然吧。

娘親很了不起,她在那種地方把自己生了下來,還好好的養大了——沒有經歷過的人,絕無法想象那種艱難。即使是她那樣強韌又潑辣的女人,也難免會有力不從心的時候。幼年的記憶裏,白飛鴻不止一次看過娘親背著他人以淚洗面的樣子。想要在吃人的地方活得像個人樣,有再多的心計和堅忍都不夠。

所以,為了讓娘親不那麽疲倦,也為了讓自己活得好一點,從很小的時候,白飛鴻就已經學會了察言觀色,學會了在挨打的時候抱住頭先蜷縮起來,學會了忍耐、說謊、巧言令色……學會了種種林寶婺一輩子都不需要學的東西。

然後,在剛剛進入昆侖墟的時候,因為這些曾經讓她好好活著的東西,而處處受人鄙薄。

沒有見識,小家子氣,上不得台面……對,就像現在的常晏晏那樣。

“你問我‘有什麽區別’?”白飛鴻收回目光,“我和你,根本沒有一樣的地方吧。”

“你!”

林寶婺氣結,卻有一個人站在她身邊,涼涼地看了她一眼。

“差不多行了。”花非花的語氣裏莫名透出一種厭煩的意味,“真人們還在上面看著,在這吵起來太丟臉了。”

“倒是會裝好人。”

林寶婺冷笑一聲,也不知道是在說花非花還是白飛鴻。她瞪了三人一眼,撞開花非花往前走去。

像是對這種無聊的對話失去了興趣,她再也沒看林寶婺一眼,伸手牽住常晏晏。

“別在意,也別害怕。”她像是在對這個比自己更年幼的女孩,又像是在對著過去的自己說,“那又不是你的錯。”

“嗯。”

常晏晏輕輕應了一聲,垂下眼來,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鴉翼似的陰影,遮去了她的眼神。片刻之後,她再度擡起頭來,對著白飛鴻笑得燦爛,露出一對甜美的梨渦來。

“不用擔心我。”她握著白飛鴻的手,望著林寶婺的背影,嘴角的笑微微拉大了,“那種人本來就不值得在意,她的話我不會往心裏去的。”

耽誤了這一會兒工夫,前面的人已經通過得差不多了。

瑤崖之山的峰主荊通,自然是選了林寶婺做他的弟子。考慮到他們的親戚關系,這件事簡直沒有任何懸念。之後他又挑了那名獨自通過韶音秘境的少年,和林寶婺一起收入門下。

倒是崇吾之山的峰主蘇有涯,在選了兩名出身世家的年輕人之後,出人意料的收了一個老頭子做自己的弟子,白飛鴻對那個老頭子還有些印象,是在通過問心階後花非花指給她看的那個外表已過花甲之年的老人。

這樣大年紀的散修,放在別的門派是很少有人願意收的,蘇有涯卻只說了一句“不管年齡資質,只要有問道之心即可叩問大道”,便將他收入門下。

翼望之山的峰主巫羅挑了和林寶婺同一隊的那對雙胞胎,不過是在看到他們兩人和靈犬玩得很好之後。以白飛鴻對他的了解,這位的原則就是“對其他生靈不好的人一定是壞人”——事實上這也是他和荊通一直關系惡劣的主因——會按靈犬的喜好選弟子也不令人意外。

倒是姑射之山的峰主雲間月的選擇令人驚掉了下巴。

不,不如說……他們師徒是雙向選擇的,你情我願,絕無猶豫,但落在旁觀者眼裏,就令人想說一句“一個敢收,一個敢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