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你要殺我嗎?你能殺我嗎?

“你要殺我嗎,飛鴻?”

刹那之間,風雲變幻。

眼前已經不再是屍山血海,而是落下沙棠花的花樹,清風拂過繁茂的花枝,花朵簌簌落下,翩翩然宛如金黃的蝴蝶,在地上鋪上一層織金的薄毯。

而花樹下的少年,依然是舊時的樣貌。

這一瞬間,白飛鴻有一種錯覺。

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仿佛什麽都沒有改變,仿佛他還是當年如光一般的少年。

那雙明亮的眼睛注視著她,帶著詢問,卻不是質問,他看起來甚至有一點茫然,像是完全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

他就這樣站在她的面前,帶著過往所有的美好、溫存與柔情脈脈。而她晦暗的少女時期,所有的歡喜與憧憬,全都與他有關。

只要看到這張年輕而英俊的臉龐,她便會想起,他們曾經有過一段多麽好的時光。

他曾經……多麽好。

劍鋒劃破長風的聲響,如同一聲龍吟。

凋零的沙棠花被這一劍的劍風絞碎,如同鵝黃的新雪,又如同新濺開的血滴,紛紛揚揚,撲在她的衣襟,裙擺。然而她握著劍的手卻沒有一絲動搖,只是堅定地、深深地向前遞進。

一分,又一分。

她將手裏的利刃,一點一點刺進他的胸膛。

“是你先毀了這一切。”

白飛鴻只是這樣說。

但當她再擡起頭時,卻發現被劍刺中的人已經改變了。

男子身形頎長,一襲青衣,溫潤如玉。他向她垂首,宛如青蓮花瓣一樣的眼目注視著她,須臾,他白玉般的面龐上浮現出一絲無奈的笑來。

“用這樣的劍法,就想殺死我嗎,飛鴻?”

他的聲音,就算在這種時候,也是溫柔多情的。

“陸遲明——”

白飛鴻瞳孔一縮,迅速拔劍後退。

然而陸遲明的劍,卻比她的更快。在意識反應過來之前,他的劍鋒已遞到了她的眼前。

“錚——”

劍鋒交擊,發出尖銳的鳴響。原是白飛鴻在千鈞一發之際收劍向上,挑開了陸遲明的長劍。

陸遲明卻只是一笑。長劍如靈蛇般纏卷而上,劍氣如毒牙般猛然咬向她的手臂,幾乎要將她的右臂粉碎當場!

“我是如何教你的?”

他問道,手中劍卻分毫不停,一式一式緊逼而來。

“手中持劍之時,便必需摒棄雜念,物我兩忘,所思所想,唯有‘馭劍’二字而已。拔劍並非是為了取勝,而是為了擊敗,無論你為何拔劍,拔劍之後,你的眼中便只余下兩樣事物——你的劍,與劍鋒所向之人。”

白飛鴻光是用真氣抵禦他的劍氣便已經耗盡全力,更何況陸遲明的劍術之精妙,遠非常人所能敵。勉力接到第十三式之時,她的劍已被他挑飛,錚然落入遠處。

同時,他的劍也橫在了她的頸間。

“你真的能殺了我嗎,飛鴻?”

他問。

他們都是當年的形貌。如今,男子站在她的身後,一手握住她的手臂,一手將長劍橫在她的頸前,如同一個溫存的擁抱。

冰冷的劍鋒緊貼著她的肌膚,那銳利的劍意幾乎要在她的頸側開出一道血口來,白飛鴻毫不懷疑,只要她稍一動作,陸遲明的劍便會不由分說地斬下她的頭顱。

是啊,他有什麽做不到的。他不是已經這麽做過一次了嗎?

一念及此,白飛鴻倒莫名笑了出來。

她一笑,緊貼著頸側的刀鋒便劃開了一道細細的血口,一線殷紅緩緩綻開,片刻之後,滾落下赤紅的血珠來。

“你知道嗎?”她溫柔道,“從你殺了我的那天起,我就一直想做一件事。”

白飛鴻猛地擡起手來,不顧頸側驟然拉大的傷口,一把扣住了陸遲明持劍的手,而後一個擰身,像是完全覺察不到鋒刃剮過血肉的劇痛,也覺察不到右臂折斷的痛楚一樣,扣著他的手臂,反手將那一劍劃向了陸遲明的頸項。

“我一直想……把這一劍還給你。”

刀刃破開男人的頸項,連同他驚訝的神情一起,隨著飛濺的鮮血,為一切畫下了終結。

你要殺了我嗎?

是的。

你能殺了我嗎?

我能。

即使現在做不到,總有一天,我定會做到。

白飛鴻閉上眼睛,再度睜開之時,眼中只余下凜然的決意。

她將要修無情劍道。

那將會是最難走的路,千萬年來,想要修無情道的修真者不知凡幾,但最終修成了的,也只有寥寥數人而已。

但只要是修成了這一道途的人,都是世間少有的高手與豪傑。

無情道對資質、根骨、血統的要求都近乎於無,但是,它也是所有修真者的法門之中,最為講究“修真修心”這四個字的道途。

她再也不要屈從於軟弱的欲望,再也不要仰賴他人的戀慕與憐憫,再也不要隨波逐流,日復一日地望著池水,等待他人宣判自己的命運,等待塵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