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禁中演武

李隆基面沉如水,心中卻非常恐懼。再老再昏庸的帝王,對天地終究有那麽幾分敬畏之心,天降異象,龍旗斷裂,用屁股想都知道這必然是不祥之兆。

李隆基現在只想知道這個兆頭究竟有多不祥。

欽天監也叫太史監,主司天象星宿,節氣歷法,換個通俗易懂的說法,太史監可以稱為“神秘現象研究中心”,各種異常的現象常理無法解釋的,都可以扔給太史監。太史監官員掐指一算,說一番自圓其說的鬼話,所有異常現象都甩給老天爺背鍋,事情就算糊弄過去了。

李隆基召來的是太史監的監正,一個四十出頭的官員,長得有點醜陋,他那張臉本身就屬於一種神秘現象。

監正入殿行禮,垂手恭立。

李隆基沉聲道:“龍旗斷裂為何兆?”

監正垂頭道:“陛下,臣剛才入殿前觀察了一番,花萼樓外禁衛所舉龍旗共計十二面,斷裂的那一面在西方,西方屬金,意白虎,白虎主殺伐,為兌卦,西面龍旗斷裂,可兆殺伐不利,刀兵有傷。”

李隆基心頭一沉,喃喃道:“最近大唐可有戰事?”

楊國忠在一旁道:“陛下,今年我大唐最大的戰事是安西都護府副都護高仙芝與大食國的怛羅斯之戰,因是雙方意外遭遇,算是戰平,雙方各有傷亡。余者便是與北方契丹和西面吐蕃的零星接戰,皆不足提也。”

李隆基皺眉道:“龍旗斷裂,殺伐不利是何意?”

監正小心地道:“陛下,‘兆’者,‘預兆’也,說的是未發生之事。”

李隆基愈發不安,道:“刀兵,兇險之事,龍旗斷裂卻發生在宮裏……莫非禁衛有問題?”

監正垂頭:“天機不可測,臣未敢言也。”

李隆基緩緩道:“此事可有補救?”

監正道:“白虎者,庚辛之金,正午時宮中南面火位禁中演武,或可解。”

“為何要演武?為何在南面?”

監正不慌不忙解釋道:“白虎位西,主殺伐,殺伐有虧,天兆不祥。朱雀位南,意禮德,屬火。火克金,於禮德之位演武,可補刀兵之危。”

這番說辭打動了李隆基,沉吟半晌後,李隆基緩緩點頭:“好,明日午時禁中演武,著南北衙各衛大將軍準備。”

……

禁中演武始於春秋,歷代王朝皆有演武之習,千年後的明朝有一位武宗皇帝尤喜禁中演武,每月總要召集軍隊演武,他總覺得在軍隊將士面前才能找到存在感,皇帝都不願當了,給自己封了個“威武大將軍”的名號,這家夥大約是投錯了胎。

李隆基下旨演武的消息很快便傳出了宮外。

龍旗斷裂的事沒人敢說,禁中演武的旨意雖說有些突然,但各衛大將軍還是不以為意,李隆基當了四十年的太平天子,所謂“太平”也只是相對而言,事實上在開元和天寶年間,大唐邊境仍有不少戰事,尤其是與吐蕃和契丹關系惡劣,每年皆有小規模戰事。

所以李隆基下的這道旨意,朝堂上下大多數朝臣都不算意外,就連最喜歡挑刺的禦史台也沒什麽動靜,頂多只有幾個吃飽了撐的監察禦史上疏勸諫天子不宜窮兵黷武,不宜妄興刀兵雲雲,奏疏進了三省便沒了動靜。

別人不覺得奇怪,可極少數人終究察覺出了一絲不尋常的味道。

當夜,李林甫府邸。

幕賓走進李林甫的病榻邊,看著氣色愈見灰敗的李林甫躺在病榻上,幕賓心頭愈發酸楚。

李林甫的病情越來越嚴重了,請了無數名醫看過,皆雲時日無多。

幕賓是李林甫的門生,名叫孫通,跟隨李林甫多年,原本應該有著大好前程,可他不願為官,只願默默地站在李林甫身後,輔佐他治理這偌大的大唐盛世。

恩師已油盡燈枯,孫通只覺得自己的人生也變得灰暗無光了。

默默地注視著李林甫,見他喉頭蠕動幾下,孫通急忙端來一只痰盂,另一手扶起李林甫。

李林甫費力地朝痰盂裏吐了一口痰,急促地喘息著躺下,雙目睜開,無神地注視著房梁。

“什麽時辰了?”李林甫問道。

“相爺,已是申時一刻了。”孫通輕聲道。

“今日……朝宮可有事?”

“無事,陳相送了一些各地奏疏,所奏皆是小事,晚生已代相爺處理了。”

李林甫點頭:“治國需穩,地方所奏之事再小亦當細細琢磨,不可妄下定論,凡批復必三思而落筆,落筆之後便是代表了朝廷政令,那麽便無須猶豫懊悔,縱然錯了也要推行下去……”

說了幾句話,李林甫便喘得不行,張大了鼻翼努力呼吸空氣,試圖將自己這盞即將耗盡的油燈再點亮一些。

“是,晚生記住了。相爺您好生歇息養病,莫太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