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楚玉濤口中這位元教授是國內美術界的一位非常有名的人物,年輕的時候留過洋,解放後回國留在了美院做教授。後來因為留洋這個身份被下放到了農村,一起下放的還有他的妻子。

老兩口看起來六七十歲了,頭發花白,臉上皺紋縱橫,穿著鄉下人織的靛藍色粗布衣服,兩只褐色的手上布滿了老繭,粗粗一看跟鄉下的老農沒什麽區別。

但仔細一瞅就會發現不同,他們打滿補丁的衣服已經被洗得泛白了,但上面幹幹凈凈的,兩人的頭發也梳得一絲不苟。看到有人來拜訪,兩人立即從牛棚中出來,背脊挺得直直的,不自覺地帶著知識分子的風骨。

楚玉濤把余思雅帶過去,介紹道:“元伯伯,龔阿姨,這位是我們公社婦聯的幹事,余思雅余同志。”

老兩口打量著余思雅,見她年輕得過分,戒心稍微放下,但還是有些忐忑。龔教授抿了一下唇,語氣有些小心翼翼:“余同志,是公社有什麽指示嗎?”

一句話道盡兩人的卑微。

看著驚弓之鳥的兩位老人,余思雅心裏堵得慌,找到畫家的喜悅也淡了許多。她揚起笑容道:“不是,公社沒事,是我有點事想拜托兩位教授幫忙。”

老兩口對視一眼,龔教授連忙說:“使不得,使不得,現在沒什麽教授了,我們就是兩個不中用的老頭子,老婆子。姑娘……不是,余幹事你找我們做什麽?”

余思雅心裏很不是滋味,頓了兩秒,采納了龔教授的意見:“好,那我就叫兩位同志吧。是這樣的,我是清河鴨養殖場的負責人,我過來是想請元同志幫忙,給我們清河鴨畫一個商標。”

老兩口看向楚玉濤,用眼神詢問他。

楚玉濤點頭,跟著道:“是的,我們小地方沒人會畫畫,余同志聽說元伯伯以前會畫畫,就讓我帶她過來拜訪兩位。”

楚玉濤自願帶來的人,老兩口還是比較信任的。不過元教授嘆了口氣,看著手上滿是細細密密疤痕的手,嘆氣道:“我已經有七八年沒碰過畫筆了,不知道還能不能畫,怕是畫不出小同志滿意的畫。”

他多年的功底在那兒,余思雅倒是一點都不擔心。她笑道:“元同志謙虛了,我們只是畫一個商標印在包裝袋上,我相信元同志沒問題。這樣吧,我回去把紙和筆拿過來,咱們一起畫。”

雖然信任老藝術家的水平,但畫畫跟商標可是兩碼事,畫畫要意境要寫意,商標的特點應該是簡單明了,容易記,讓人一看到商標就知道他們是賣什麽的。

聽說能畫畫,元教授明顯有些意動,他多少年沒拿過筆了,做夢都指望著再拿起這個老夥計。可是,他又怕這事會惹麻煩,他自己就算了,要是連累了老伴兒,她跟著他吃了這麽多年的苦,好不容易安穩下來,要是再出亂子,他們這把老骨頭可禁不起折騰。

他看了妻子一眼,最後還是忍痛拒絕了:“算了,我已經老了,不中用了,余同志還是另請高明吧。”

明明很想答應的,怎麽又拒絕了?余思雅察覺道元教授那一眼,看向龔教授。

龔教授知道丈夫顧慮什麽,她也擔心再拿起畫筆會打破他們現在平靜的生活,給丈夫帶來新的傷害。雖然這個小姑娘看起來挺單純善良的,但人心隔肚皮,誰知道藏在無害皮囊下的是顆什麽樣的心。

想當初,丈夫的那個得意門生天資聰穎、勤勉好學、尊師重教,丈夫將其視為衣缽傳人,傾囊以授。最後也是對方拿著丈夫贈送的畫帶著人沖進來,砸了他們的家,還舉報丈夫傳播資本主義享樂腐化思想,是藏在人民群眾中的階級敵人……

想著這一幕幕往事,龔教授就膽寒,火熱的心也冷了下來,默不作聲。

楚玉濤一看就知道兩位老人在顧慮什麽。經過大半年的相處,他也算了解余思雅,這個人滿腦子都是生意經,全想著怎麽做大做強養殖場去了,沒有其他想法,兩位老人的擔心是多余的。

“讓我跟元伯伯和龔阿姨說幾句話吧。”他道。

有他這個熟人做說客自然最好,余思雅頷首:“那我出去轉轉。”

余思雅朝兩位老人點點頭,退出了牛棚,在村子裏轉悠,沒走多遠就看到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背上背著個奶娃娃在跟小夥伴跳格子。這會兒還沒實行計劃生育,家家戶戶都生好幾個,大人沒功夫帶孩子,很多都是大孩子帶小孩子。說是大孩子,但男孩子往往沒那個耐性,大多是姐姐帶弟弟妹妹,做家務。

一代一代的女孩子的命運就被困在了帶孩子、做家務上面了,然後得出的結論就是女孩子天生就擅長這些。實際上,四十年後,很多男孩子的廚藝比女孩子好多了,沒有什麽是天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