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七月的風都帶著熱氣,吹過來打在臉上,一點都不覺得涼爽,反擾得人心浮氣躁的,當然也可能是她心裏本來就焦躁,看什麽都覺得煩躁。

余思雅坐在運輸隊門口的洋槐樹下,擡頭望著天空中如火般的驕陽,不自覺地想起了上輩子第一次見余老太太時的場景。

對,她第一次見到這個女人時,對方已經是個頭發花白,滿臉皺紋的老太太,也沒現在這麽富態,不過那對三角眼一如既往地透著勢利和貪婪。

那時她工作的第二年夏天,余老太太直接找到她的公司,第一句話就是:“我是你奶奶,你爸爸生病了,在醫院裏住著,你快去看他。”

在余老太太出現之前,余思雅也曾對素未謀面的親人有過許多猜測和幻想。他們是去世了,沒人撫養她,不得不把她送到孤兒院?又或者他們生活中遇到了困難,實在無力撫養一個孩子,所以把拋棄了她?又或是他們不小心弄丟了她,讓她淪落到了孤兒院?說不定他們也在苦苦尋找她,就像電視上那些丟了孩子的父母一樣?

但在進入病房後,余思雅就知道自己猜錯了。

她的生身父親余標長得跟余老太太有點像,矮胖矮胖的,躺在床上,氣色很不好,床尾坐著一個十八、九歲胖得眼睛擠成一條縫的少年,拿著遊戲機玩遊戲,旁邊一個皮膚黝黑長得跟她有三分像的年輕女人打開了保溫盒,招呼余標和少年吃飯。

看到她們進來,余老太太馬上咋咋呼呼地喊道:“老四,你看看,誰來了,思雅來了,天賜,快喊三姐啊!”

少年頭也沒擡,兩只手不停地按著遊戲機,嘴上敷衍地喊了一聲:“三姐。”

余老太太似乎習以為常了,也沒說他一句,指著床上的余標心疼地道:“思雅,你爸可遭罪了,這麽大年紀了還動手術,看看,人都瘦了一圈。”

余標被吵醒了,睜開渾濁的眼睛,看著余思雅,一副很欣慰的樣子:“這就是思雅啊,長大了,長得可真好看。”

這一刻余思雅的心情異常的平靜,沒有她原先所預想過的再見到親人後的任何一種反應。因為她清晰地意識到一個事情,這些所謂的親人早知道有她這麽個人,知道她在哪兒。

但他們遲遲沒有出現,在她被人罵小雜種,在她被同學關在廁所,在她交不起班費,在她十幾歲去打工被老板克扣工資,在她被猥瑣男動手動腳,在無數個夜晚她躲在被窩裏抹眼淚的時候他們都沒出現。

他們這時候才來找她,有什麽意思呢?

但很快余思雅就知道,對她沒意義,但對余家人來說,有。

說了沒兩句,余老太太就抹了一把眼淚,心酸地說:“思雅,你爸媽下崗後就一直打零工,你爸沒有醫保,這動手術都要咱們自己家出錢。你媽在飯店給人洗碗,只有兩千塊一個月,你弟弟還要念書,家裏實在是沒錢了,你已經參加工作了,還是在大公司,聽說工資不少,去幫你爸把醫藥費交了吧!”

從小經歷世情冷暖,余思雅比同齡人成熟多了,當即就明白了他們突然來找她的緣由。原來是為了錢,假如她還是那個在孤兒院裏掙紮求生的小女孩,他們會來找她嗎?

余思雅低落的情緒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憤怒,她直接拒絕了余老太太的要求:“我沒有錢,你們找錯人了。”

聽說她不肯給錢,余老太太馬上翻臉,拽著她的袖子:“你怎麽會沒錢?我打聽過了,你們那是大公司,進去都六七千一個月,聽說年底還會發錢,你都進去一年了,怎麽也攢了幾萬塊吧。你這孩子,你看看你爸都躺床上了,你一點也不心疼他,讓你給點錢怎麽啦?你看看你大姐,把家裏的錢都拿了出來不說,還天天來伺候你爸,我們也不讓你伺候,就讓你出點錢,你都不樂意,真是白生了你!”

讓她出錢,好像還是對她不薄,要她感恩戴德。余思雅氣笑了,甩開余老太太的手:“跟我有什麽關系,我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我戶口本上都無父無母,你們找錯人了。”

這場認親,簡直是個笑話。

見她要走,余老太太不讓,趕緊叫女人:“麗麗,快拉著你三妹。”

一直沉默寡言的余麗放下了保溫盒,跑出病房拽住了余思雅,哀切地看著她:“三妹,爸媽生活很困難,你就幫幫他們吧。”

余思雅想起坐在病床上拿著時下最流行的遊戲機,穿著一身新款耐克的余天賜,再看眼前的余麗,淺藍色的T恤洗得發白,已經起了毛邊,腳下是一雙廉價的塑料涼鞋,全身上下的行頭都不超過一百塊。

這樣的余麗竟然還同情余家人可憐,既可笑又可悲。

“松手。”余思雅心情糟糕透了,實在不想跟余麗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