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寒江渡雪(三) 該殺的殺,該關的關,……

和金台大議不同,次此太和殿面訊,並沒有召朝京官入宮,只有內閣的幾位輔臣,並三司首官在班。殿內的禦座後也沒有懸簾帳,太後身著常服坐於易瑯右首,皇後面色憔悴,雖已十分裝扮,卻仍遮不住面上的病色。她一直垂著頭沒有說話,直到聽到殿外傳來鐐銬拖曳的聲音,才慢慢地擡了眼。

何怡賢等人被押解入殿,匍匐在龍首香爐下面。

何怡賢跪不起來,錦衣衛只好將他的上半身架起。他的牙齒因刑訊而落了幾顆,額頭青腫,囚衣襤褸,手臂無力地耷在錦衣衛的手上。

看見太後只是苦笑著喘咳了幾聲,什麽都沒有說,反是他身後的胡襄,朝前膝行了幾步,伏在何怡賢身旁,慘喚了一聲,“老娘娘啊……”說完便端著鐐銬低頭嗚咽起來。

“行了,像什麽樣子。”

太後輕斥了他一聲,擡起手,示意錦衣衛退下,搖頭嘆了一聲,對白玉陽道:“是這些奴婢不肯招認?你們動了刑。”

白玉陽回道:“是,臣等曾依律刑訊。”

“他們認罪了嗎?”

白玉陽道:“胡襄等人已認罪,何怡賢幾次翻供,其言已無可信之處。”

太後看了鄧瑛一眼,“此人呢。”

“鄧瑛……”

白玉陽頓了頓,“此人三次堂審,皆不改供,三司的審官認為,其供詞可信,遂未動刑。”

太後皺了皺眉,“他們犯了大罪,你們按律處置,這到也沒什麽。只不過……”

太後指向何怡賢,“他們這些人裏頭,有些人是跟著伺候過先帝的,先帝魂猶未遠,即便是死罪,處置之前,你們也不該讓他們太難看了。”

白玉陽與楊倫相視一眼,都沒有應話。

貞寧帝在位時,即便言官上奏彈劾地方任上的宦官,也不會由地方司法審理,大多要由錦衣衛押解進京,交鎮撫司問罪,這也就是所謂的‘皇室家務事’。金台大議那一日,朝京官皆在,迫於群臣的壓力,太後也不得不同意庭杖。但那也是內廷主子對奴婢的處置,和刑部的刑訊是不一樣的。

楊婉那一個‘刑案和宮廷秘辛的界限是否清晰’的問題,正是點在此要害之處。

此時眾官都不好說話。

楊倫看易瑯正看著自己,便向他輕輕地點了點頭。

易瑯隨即站起身,轉向太後道:“祖母,他們犯的是傷及國本大罪,功不抵罪,不能講情。”

太後聽後,並沒有駁易瑯的話,也沒讓白玉陽再回話,倚身道:“既如此,哀家就不多言了,皇帝問吧。”

太後的話音剛落,何怡賢忽然嘔心嘔肺地咳起來,在場的官員都側目朝他看去。他咳得眼底充血,渾身抖聳,若不是被人架著,恐怕早已撲摔在地。

錦衣衛將他下巴掰起,好不容易止住了他的咳聲。他自己又張合著嘴緩了好一陣,才擡起頭,喑啞地吐出省來。

“老娘娘,您問吧……您問奴婢還能說幾句,奴婢老了,棒子一挨上身就怕了,人叫說什麽,就得說什麽,您是老菩薩,您坐在奴婢面前,奴婢……心裏頭,沒那麽怕…”

太後並沒駁他的請,平聲道:

“講吧,哀家和皇帝一道聽著。”

何怡賢掙紮著朝前跪行了幾步,仰頭道:“太後娘娘,奴婢是您親自挑給主子的奴婢,服侍先帝幾十年,主子的心,比奴婢命都重要,奴婢怎麽可能偽造遺詔,違逆主子……”

他說著朝楊倫等人看去,“真正偽造遺詔的,是內閣!”

“住口!”

白玉陽斥道:“你在三司堂審上已經認罪,怎敢在殿上再狡!”

何怡賢苦笑了一聲,“奴婢是怎麽認的罪啊……”

他說著顫顫巍巍地朝白玉陽伸出手,“輔臣要把奴婢的一雙手都擠斷,奴婢在堂上……數次暈厥,能不招嗎?太後啊……”

他一面說一面吞下口中的血沫子,轉頭朝太後望去,“主子還未出殯,這朝中他一切,主子還看得見呢……遺志不能傳,反被忤逆……被忤逆……”

說至此處,他聲淚俱下,渾身發顫,仰頭哭道:“主子啊,老奴該死啊,眼睜睜地看這您的名聲,被汙蔑,您那麽賢明的一個人,卻被他們逼著,在遺詔裏罪己……主子啊……奴婢著實心痛啊……”

司禮監的眾人聽完這一番話,也都跟著嗚咽起來,一時之間,殿內哭聲陣陣,漸漸響起了喊冤的聲音。

“喊冤,是要代君父降罪於朕嗎?你們哪裏來的膽子!”

話音落下,眾人頓時噤了聲。

易瑯站起身,低頭看向鄧瑛,“廠臣可以自辯。”

鄧瑛雙手按地,伏身叩了一首,方直背道:“奴婢該說的,已經在三司堂上說了,無可自辯。”

易瑯道:“那朕有一問。”

“是。”

“廠臣明知是死罪,為何要自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