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杏影席地(七) 筆墨喉舌之上,饒鄧瑛……

這是近臣在禦床前的對答,對楊倫來說也是博弈。

他看了張洛一眼,暗暗捏緊了手掌。

皇帝此時已咳得臉色漲紅,喉痛嗓啞,聲音也有些顫抖。

“何怡賢。”

“奴婢在。”

皇帝扶著榻面坐直身,“給朕穿鞋。”

何怡賢看了看楊倫等人,彎腰去勸道:“陛下還是養著神吧。”

張洛跪地道:“臣請陛下保重禦體。”

貞寧帝擺了擺手,“你們不明朕,朕聽說了閣老情形,心裏有多不忍。”

白玉陽忙道:“陛下,臣父已歸家,臣入宮前再三囑咐,令臣待他叩謝陛下天恩。”

說完便整衣伏身,行叩拜大禮。

貞寧帝道:“你且起來,朕已經看過了之前刑部的奏章,梁為本雖然為閣老的學生,但鹽場通倭一事,與閣老並無關聯。至於鄧瑛的呈報,朕就不必看了,你們當他是個罪奴,好好審吧。”

白玉陽道:“陛下聖明。”

貞寧帝摁住自己的眉心,提聲道:“朕哪裏聖明了。”

他說著擡手指向書案,“朕是孤家寡人,不像你們,有老師有同窗,都寫得一手錦繡文章,明著暗著地把朕罵得體無完膚,朕這幾年精神越發得短,想著邊疆不寧,百姓有苦,朕還安歇不得,常朝雖止了,但朕哪一日懈怠過國事,啊?”

他說著站起身,赤足踩在地上走到楊倫面前,楊倫趕忙撩袍跪下,“請陛下保重龍體。”

貞寧帝低頭道:“楊侍郎,朕也是人,朕也有看不到的地方,你們諫歸諫,朕能忍的,都忍了,若是太(Hexie)祖皇帝還在,這些人……”

他再次指向書案上高累的一堆奏書,“早都斬首了!”

楊倫低頭道:“臣知陛下仁慈,臣一定會勸誡眾臣,領陛下仁恩。”

貞寧帝看著楊倫的背脊道:“既然如此,滁山書院和湖澹書院的學生,朕總該處置吧。”

“陛下!”

楊倫聞話情急擡頭,“這些學生實是受人蒙蔽,才口不擇言,還請陛下看在他們年輕無知……”

“呵。”

皇帝笑了一聲,“楊倫,你還敢逼朕退啊?”

“臣不敢!”

“不敢,那你來告訴朕,朕還要怎麽退?日後是不是人人對朕有諫言,都可以口不擇言,振臂呼於市,□□之下,大明王土之上,你們置朕於何地?”

楊倫被逼得無話可說,只能叩首道:“臣萬分慚愧。”

貞寧帝朝後退了一步,何怡賢忙上前將貞寧帝攙坐到榻上。

貞寧帝一坐下來便狠咳了幾聲,直至喝了一口茶,才勉強緩和下來。

除了張洛以外,楊倫和白玉陽都跪在地上,各自有話說不出口。

貞寧帝朝張洛看了一眼,啞聲喚道:“張洛。”

“臣在。”

“書院學生的事,朕就交給鎮撫司了。”

“臣領旨。”

“嗯……”

貞寧帝端起茶盞,平聲道:“不能再犯桐嘉書一案的錯,明白嗎?”

張洛應道:“臣明白,臣這就出宮,捉拿滁山湖澹兩院的學生。”

“去吧。”

楊倫跪在地上,不禁閉上了眼睛。

他擔憂楊婉,恨不得跟著張洛一道出宮,然而他又不得不逼著自己繃緊精神。

正如楊婉所言,鄧瑛的所作所為,從始至終都是為了保內閣,保楊倫,他絕不能在這個時候,把自己輕易地搭進去。

就在楊倫陷入兩難,如浸油鍋之時,胡襄進來稟道:“陛下,大殿下來了。”

貞寧帝道:“外面冷,讓他進來。”

胡襄遲疑了一下,朝外面看了一眼,又慎重地回道:“陛下,大殿下跪在外面呢。”

貞寧帝聞話,靠在榻上沉默了一陣,擡頭對楊倫道:“你出去,問他何意。”

“是。”

楊倫撐地起身,走到殿外。

跪在階下的易瑯擡頭朝楊倫看了一眼,而後又把頭低了下去。

楊倫依制朝他行禮,而後方問道:“殿下為何在此。”

易瑯應道:“請楊侍郎回稟父皇,兒臣跪於此,是為了為求父皇赦免書院的學生,兒臣願代他們受責。”

“殿下!”

楊倫情急打斷了他,“此話不能隨意出口!”

易瑯抿了抿唇,“楊侍郎,我明白你是為了我好,但身為皇長子,我有我要做的事。”

楊倫看了看四下,見眾宮人避得算遠,索性屈膝跪在易瑯面前,壓低聲音問道:“誰教殿下這麽做的。”

易瑯沒有回答,只道:“大人替我回稟父皇便是。”

楊倫切道:“殿下不說明白,臣內心不安,不敢替殿下回稟。”

易瑯這才擡起頭,輕聲道:“是姨母教我的。”

“婉兒……”

“嗯。姨母之前就對我說過,如果陛下要處置書院的學生,就讓我以‘代罪”之法,替他們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