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山月浮屠(八) 戴死罪、徒流辦事。……

“多了”這兩個字輕飄飄地落在每一個人的頭頂上,卻硬生生地逼回了白玉陽後面的話。

貞寧帝看向被人押下金台的鄧瑛,傾身問道:“廠獄中還有多少案未結。”

鄧瑛跪答:“回陛下,還有十三案未結,其中四案是北鎮撫司移送,可在臣受審時反移回北鎮撫司。”

貞寧帝道:“那余下的九案呢。”

校尉松開鄧瑛的手臂,由他伏身請罪,“臣愧對陛下。”

貞寧帝看向白玉陽,“連杭州的解運使都要押解進京,那杭州的戶務官員豈不是要拿空了,這還如何為新稅行政啊?”

他說著掃了一眼在站的戶部官員以及出班的白玉陽。

白玉陽應忙道:“臣思慮不周,但私侵學田罪不容赦,還請陛下準臣等嚴查。”

貞寧帝站起身,提聲壓住白玉陽的聲音。“朕什麽時候說不準你們查了?”

“是,陛下聖明。”

貞寧帝笑了一聲,“朕給你們個法子。”

他說著走至金台邊沿,俯看眾臣。

“胡藍(1)兩案之後,各科部官職懸空,太祖帝令罪官‘戴死罪、徒流辦事’。”

此話一出,眾臣面面相覷,但礙於日朝的禮儀規範,不敢議論。

胡案藍案,分別指的是太祖時期的胡惟庸案和藍玉案子,這個兩個案子前後殺了幾萬人,各科部的官員幾乎損了一半,政務羈押,各部一時無法正常運轉,於是,太祖帝命罪官‘戴死罪、徒流辦事’,很多已經判了死罪被關押在監獄裏的官員又被拎了出來,披枷帶鎖地在衙門辦公。等手頭的事了結以後,該送回關押仍送回關押,該殺的也一個不漏地拖到了菜市口。

貞寧帝在這個時候援引這個先例,白玉陽等人皆措手不及。

“朕的意思是,學田案刑部來審,你們可以提審鄧瑛,但罪名沒有審定之前,東緝事廠的事務仍由鄧瑛兼辦,杭州的戶務官員也是一樣,罪名議定之前,皆待罪辦事,眾卿可有異?”

金台下無人敢應聲。

貞寧帝自續道:“既無異,接著聽戶部的部議,把兵部將才呈上來的奏章也發還下去,著通政司念來聽。”

——

這一日的常朝曠日持久,一直到正午時分才唱“散”。

校尉將鄧瑛交給了刑部的差役,走五鳳樓的右掖門出去,楊倫從後面跟上來,喚了鄧瑛一聲。

鄧瑛回過頭,兩人相見各自沉默。

刑部的差役道:“楊大人,我們還得辦差,您……”

“我與他說幾句話。”

差役們應聲退了十步。

鄧瑛轉過身對楊倫道:“你看懂陛下的意思了嗎?”

楊倫點了點頭,“我懂了,陛下還是不肯動司禮監。”

鄧瑛道:“如果你們不牽扯杭州那一批官員,我可以認學田的罪,將這件事情了結在我身上,但是現在看來,不牽扯杭州是不可能了,那些人走得都是司禮監的門路,你要提醒刑部,查這些的人,不能查得太幹凈。”

楊倫捏拳嘆了一聲,“他們不會聽我的,還有,一旦他們聽了我的,內閣在六部的信譽頃刻之間就會蕩盡。鄧瑛,我希望你明白,老師未必舍得親自寫彈劾你的折子,但他身為內閣首輔,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內閣被東林人掛在城門上罵。”

鄧瑛垂下眼,半晌方點了點頭。

“我心裏明白,但是,你們要堤防司禮監的反戈。”

楊倫喝道:“他們能怎麽樣,我和老師都是堂堂正正在朝為官的人。”

“你們是,你們底下的人呢?族中的人呢?”

他聲音一沉,“我曾經不也是堂堂正正在工部做官的人嗎?結果呢?也落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場。”

楊倫望著鄧瑛的面容,一時啞然。

鄧瑛嘆了一聲,“楊子兮,幫我跟白玉陽求情,不要把我長時間地困在刑部大獄,我在外面,還能跟詔獄制衡一二,若司禮監反彈劾這次彈劾我的官員,你們內閣不至於完全被動。”

楊倫道:“難道司禮監敢彈劾老師?”

“白大人雖在病中,但這一本奏章是他起筆寫的,這就……”

“該由我來寫的!”

楊倫打斷鄧瑛,“我早該想到,我不寫就是逼老師寫。”

鄧瑛輕道:“都一樣。”

“能一樣嗎?我尚年輕,老師已經是古稀之人,如今又病重,經得起什麽折騰。”

“楊子兮你冷靜一點,我掌東廠這麽久,三司我牽制不了,你們自己想辦法,但是只要是落在詔獄裏的案子,我不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楊倫擡頭凝著鄧瑛的眼睛。“東廠是陛下拿來震懾我們的,你用來救我們,你自己怎麽辦?”

鄧瑛笑了笑,“這是我的事。”

楊倫喝道:“你是不是覺得你這樣做,就能逼著老師認可你。”

“那你要我怎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