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山月浮屠(二) 姨母 真的很恨你。……

“殿下,慎行司的人來了。奴婢們帶他出去吧。”

易瑯擡頭朝外面看了一眼,低頭道:“不必。就在這裏。”

書房局促,慎行司只進來了一個人,也沒有提刑凳,內侍只能架著鄧瑛的胳膊,讓他趴伏在地上。為了避免他掙紮,兩個內侍一左一右地摁住了他的肩,其中一個忍不住小聲對他說道:“督主,您千萬忍一忍啊。”

這句話並沒有什麽作用,倒也算得上是安撫。

但事實上,對於鄧瑛而言,除了割在他下身的那一刀之外,之後所有的刑責,鄧瑛都不曾覺得屈辱,這一次他甚至願意承受,他把這當成他“傷害”楊婉的後果,比起千刀萬剮,這已經算得上仁慈了。

“打吧。”

掌刑人遲疑了一下,卻沒有立即落杖,試圖等一個關乎“輕重”的暗示。

誰知卻被易瑯喝斥道:

“等什麽?”

掌刑人聽了這話,便猜這一頓沒有情可容。

內廷責打內侍是有學問的,主要要看主子留不留情的,易瑯還太小,這也是第一次對奴婢動刑責,他並不明白自己的話會給鄧瑛帶來什麽。

第一杖落下的時候,鄧瑛的上半身幾乎是不受控地向上一仰,摁他肩的人連忙用力將他按下。鄧瑛試圖在地上找一個抓握的東西,好在書案的案腿就在他手邊,他掙紮著朝前挪了挪,掌刑的人以為他試圖躲避,為了警示他,打得比第一板還重,幾乎將他的身子摁死在了地上。

鄧瑛喉嚨裏騰出一口帶著腥味的氣,他知道這是氣血上湧,一旦成火攻心就險了。

他放棄了所有的掙紮,逼自己盡可能安靜地趴著。

掌刑人見他姿態配合,這才收了一分力。

內侍們見他雙手緊握,身子雖然沒有再挪動,卻一直在細顫,甚至有些痙攣,想著自從寧妃去蕉園以後,承乾宮上下全仰仗東廠,才沒有在二十四局裏遭白眼。這份恩情不小,鄧瑛也不需要他們報答。此時見這般,心裏都很難受。

伺候易瑯的清蒙忍不住求道:“殿下,您開點恩吧……你看在婉姑姑的份上……饒過鄧督主吧。”

易瑯並沒有喚停,只是低頭看著鄧瑛。

十杖之後,鄧瑛身下的綢褲已經見了血,板子的聲音也沒有最初那般沉悶,聽來有一些炸裂感。鄧瑛死死地咬著自己的衣袖,起初還能咬住,後來咬不住,每受一杖,牙關都要亂顫一陣。

“殿下……”

“說。”

他原本想求饒,可是想起這一頓杖刑是為了贖他昨夜在楊婉房中的罪孽,他又逼著自己趴好,然而掌刑的人並沒有因為他內心的“悔過”而對他稍加仁慈,腫脹之處被打破,鮮血頓時喂飽了衣料,順著他的身子流到地上。

易瑯看著他身下的血,想起的卻不是他在史書傳記裏讀到哪些賢君滅宦禍,懲戒閹人的描述。反而想起了周叢山,黃然……

這些人被大明律如此對待的時候是不是也像他這樣,雖是以一種不要命的方式對抗天威,卻又在受刑之時,以一種近乎“虔誠”的姿態,維護律法和君王的尊嚴。

“先停下。”

“是。”

杖責停下,鄧瑛的身子卻痙攣得厲害,他此時才終於有了幾乎,伸手一把抓住書案的案腿。

“你知錯嗎?”

“知錯……”

“剩下的就免了。”

鄧瑛咳了幾聲,“謝殿下……寬恕。”

易瑯擡起頭,“帶他出去。”

清蒙等人忙架起鄧瑛的胳膊,鄧瑛已經完全走不得路了,他們也不敢拖他,只得將鄧瑛的手臂掛到肩膀上,慢慢地往外挪。

宮門上的人見鄧瑛被帶出來,便打開了側門。

楊婉轉過身,便聽見清蒙的哭聲,“婉姑姑……對不起,是奴婢害了廠督。”

這一腔悲意洞穿了楊婉的心肺。

她有些手足無措地看著鄧瑛,想要攙扶他,卻又怕弄疼他。

“楊婉,別哭啊……”

楊婉這才發覺,自己雖然沒有哭出聲,眼淚卻不知道什麽時候失了禁制。

“對不起,鄧瑛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此時她說不出別的話,只能一味地跟他道歉。

“楊婉,記著啊,我罪有因得,你不要與殿下爭執……”

他說完,不得已閉目忍痛。

清蒙道:“婉姑姑,怎麽辦啊……這個時候會極門已經落鎖了。”

楊婉道:“你先不要慌,你們把他帶回護城河那邊的直房,交給李魚。讓李魚先別碰他,等我回來。”

說著又看向鄧瑛,“你別睡著。”

“好,我不睡。”

楊婉輕輕捏住鄧瑛垂下的手,“我會聽你的,不與殿下爭執,但你也要聽我的,不準再說你罪有因得,否則我就跟你一樣,再也不原諒自己。”

說完松開鄧瑛的手便徑直朝後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