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獨住碧城(五) 然而選哪一邊,他都有……

黯淡的天幕下起了一陣大風,楊婉回到承乾宮時,合玉正帶著承乾宮的宮人們四處合閉窗戶,戶樞的咿呀聲和落鎖的磕扣聲交錯在一起,嘈嘈切切,令人心亂如麻。

楊婉站在明間的扇門前,門廊下的瓷缸中的蓄水突起了漣漪。

楊婉擡起頭,豆大的雨水便從天而降,砸向被夏陽烤得幹裂的泥中,天色頓時暗得更厲害了。

寧妃坐在明間的繡架後面,對楊婉道:“婉兒,進來坐,易瑯過會兒就回來了。”

楊婉合上扇門,走到窗邊將燈燭點上,搬了個墩子坐到寧妃對面,“外面下雨了,燈火晃眼睛得很,娘娘要不別繡了吧。”

寧妃搖了搖頭,“就還差幾針了。”

剛說完,合玉便在外頭道:“娘娘,小殿下回來了。”

楊婉起身打開門,易瑯渾身濕透地躲了進來,“母妃,外面好大的雨。”

寧妃忙用自己的袖子替他擦了擦臉,“悶了這麽多天,早該下了,快去裏換一身衣服,母妃給你做了糖酥。”

她的這一番話說得有些刻意,聲音甚至因此有些發顫。

楊婉明白她是想安撫易瑯和宮裏的人,無奈人對危禍總是比對福事敏感。

貞寧年間第一次搜宮,除了錦衣衛之外,羽林和金吾衛也各自抽調了守衛參與搜查,各宮的宮人大多也是第一次經歷這樣駭人的搜宮,事關皇子性命,人人自危,但也都忍不住伸長了脖子,眼巴巴地朝外面張望。

易瑯換了衣裳出來,合玉等幾個有些年紀的宮人早已聚到了明間外面的門廊下,廊下的雨聲很大,卻還是能聽到宮道上淩亂的腳步聲

合玉道:“那奶口(1)還沒找到嗎?”

剛從外面打探回來的內侍回道:“先頭說是奔去了五所,如今五所已經被翻得底朝天了,也沒能找到。聽說,今兒要連夜一宮一宮地搜。”

“那豈不是也要搜我們這裏?”

“看樣子怕是會來。”

話音落下,明間內燈火一晃,寧妃手上的針刺錯了針腳,偏紮到了手術上,楊婉忙將燈移過去查看,“娘娘心神不寧,還是別繡了。”

說完又對扇門外道:“合玉,進來回話。”

門一開,大片大片潮濕的雨氣便撲了進來,屋檐若百龍吐水,廊下水花四濺,寒意像返潮一般從地上騰起。合玉攏著褙子,哆哆嗦嗦地進來:“奴婢看著外面情形不好,娘娘,您和掌籍還是避一避吧。”

寧妃摟著易瑯道,“如今二皇子怎麽樣了?”

合玉回道:“還不知道呢,禦藥房的當值的太醫都過去了。會極門上現在已經亂成一團,很難問到消息。”

易瑯擡頭問楊婉,“姨母,二弟怎麽了,為什麽要搜宮。”

楊婉剛要張口,卻見寧妃沖著她擺手。

楊婉低頭看向易瑯,他的手雖然攏在袖子裏,卻已然握成了拳頭。

“殿下總要知道的。”

這話她是對著寧妃說的,寧妃的目光流露出不忍,伴著一絲一閃而過的驚惶,她沒說話,只是垂下眼瞼點了點頭。

楊婉蹲下身看著易瑯道:“二殿下在鶴居遇襲,行刺的宮人脫逃,如今還沒有被鎖拿。殿下明白是什麽意思嗎?”

易瑯點了點頭,“我明白,之前大臣們與父皇辯論立儲之事,如今二弟遇襲,父皇一定會對我和母妃生疑。”

楊婉與寧妃相視一怔。

楊婉原本只是想把事實告訴他,誰知他竟已經獨自觸及了背後的暗湧,她索性追上一問。

“如果是這樣,殿下要怎麽辦?”

易瑯回頭看向寧妃,“我會向父皇陳情,母妃不會做這樣的事。”

一聲悶雷接替了易瑯的話聲在所有人頭頂炸開,陰沉的天色被劃開了一道暗透冷光的口子。

養心殿的明間內檀香流煙,張洛與鄧瑛並立在鶴首香爐前,鄭月嘉伏身跪在地上,雙手被捆在膝前。

次間裏不斷傳出女人的哭聲。

貞寧帝不耐地敲了敲禦案,“何怡賢,進去跟她說,要哭回延禧宮哭去,不要在朕這裏哭,翻來覆去就是那麽幾句沒根的話。”

何怡賢躬身去了次間,不多時裏面的哭聲果然漸漸止住了。

何怡賢走出地罩,輕聲在皇帝身邊回道:“娘娘別的沒什麽說的,只求陛下要為她和二殿下做主。”

皇帝轉過身看向鄭月嘉,“你是朕在面前說了,還是去詔獄裏說。”

鄭月嘉擡起頭,“奴婢奉旨為二殿下甄選奶口,卻令二殿下受乳母謀害,險喪性命,奴婢自知罪當萬死,不敢求陛下容情,但奴婢絕不敢生出戕害皇子之心,更從未與人合謀,求陛下明查。”

皇帝轉身坐到禦案後面,冷聲道:“你伺候了朕這麽多年,朕不想鮮血淋淋地審你,但朕可以把你交給北鎮撫司和東廠同審,朕就不信了,這麽一個瘋婦,平白地就能從地方上到內廷,這其中究竟有哪些人的手伸到了朕的身邊,朕必須知道確切。來人,把他身上的官服剝了,送北鎮撫司受審,鄧瑛。”